文 / 清蓝
1
她只在苍老中和自己喃喃自语
我外婆90多了。
年轻时没正式工作，退休后也没退休工资，好在还有5个子女，轮番供养。
那天，她一个人在家，用砂锅炖东西，结果端起来的时候，砂锅的底突然漏水了，滚烫的水一下子哗啦啦全淋在她的腿上。
她年轻时身体相当好，很少吃药，从没打过吊针。
那天被送到医院后，还是第一次打吊针。
她一直和我小舅一家住一起。
小舅家在一个很旧的单元楼里，5楼。
楼道阴暗像鬼屋，我进去从来都是伸手不见五指。
上楼下楼基本靠摸和概率。
概率指的是没有一脚踩空的概率。
可外婆很强悍，90多岁还可以在那个鬼屋一样的楼道里上上下下通行无阻。
她说她住惯了。
有一次我妈把她接到成都来。
她耳朵基本听不见，眼睛基本看不见，在陌生的地方很拘束，没有安全感，哪也不想去。
她不会乘电梯，我妈教了好多次她还是不懂。
她不敢出小区，怕一出去就会找不到路回来。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好像一下子变得太大了，太辽阔了，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能力。
她经常一个人在阳台喃喃自语。
其他人对她说话，因为耳背，她基本听不见。
常常是别人在说东，她却在说西。
根本无法交流。
她眼睛也越来越不好了。
上次我拿东西给她，举到她面前，她居然看不见，双手摸索了好久才一把握住。
她的腿也开始不好，走路变得缓慢。
我妈想带她去远一点的地方玩玩，她叹口气，说，我走不动。
世界好像正在她面前缓缓关上自己的大门。
她无法再在这个世界游玩和探索，甚至无法和别人交流。
只在苍老中和自己喃喃自语。
2
突然长大，突然老
很久以前，老对我只是一个概念，我知道每个人都会老，但我没有体会。
但是现在，老开始不停地发生在我的身边，并像水一样渗透入我的生活。
去年回老家过年，我遇见了不少熟人。
有小学时教过我的老师，有爸妈以前单位的同事，还有不少和我同龄的发小，亲戚等等。
我小学的语文老师在学校的操场上叫住我。
小时候，总觉得她很高，很壮，说话中气十足，笑声爽朗。
但那天我站在她面前，最明显的感觉是：她什么时候变这么矮了？
她不仅变矮了，她头发已经快全白了，她也没有中气了，说话有气无力的，脸上都是皱纹和斑点。
她说：你还记得张校长吗？她已经走了。
我立刻想起前年我回家，还看到张校长在操场上散步，她还笑眯眯地问我：你是不是清蓝？
她胖胖的脸似乎还在我眼前，可今年我回家，她就不见了。
我还看到我妈以前单位的同事，那些记忆里经常逗我玩的精力充沛的叔叔阿姨，全变成了头发半百有气无力的中老年人。
有一个我妈年轻时的闺蜜，一直是我妈朋友圈里潮女的存在。
几年前她还蹬着8厘米高跟鞋，叼着烟，涂着艳红的口红，摇曳生姿地和一个年轻鲜肉进行忘年恋。
后来听说她得了病。
自从她得了病，我妈的朋友圈里就没人再见过她。
我还看到我表弟，前几年明明还是一个清瘦的朝气蓬勃的少年，这次看到他，已然变成了一个肥胖男，浑身散发着酒肉的气息。
我总认为人是慢慢变的，慢慢长大，慢慢老。
但去年回家过完年后，我开始觉得人的变化是突然发生的。
突然长大，突然老。
突然得，让你粹不及防，瞠目结舌。
人变化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你可以反应过来的速度。
3
这才是优雅老去的正确方式
每个人都有老去的一天。
总有一天，我也会变得像我外婆一样，脸上满是皱纹，耳朵听不见，眼睛也渐渐模糊。
这个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会像用久了的工具一样，渐渐就过了使用期限。
但是，即使外表变得锈迹斑斑，我也不希望像我外婆一样，每天只能坐在阳台上喃喃自语，等着被这个世界最终抛弃。
看到她顶着一头白发喃喃自语的样子，我很心酸。
有多少人，活了一辈子，却只是稀里糊涂地活着。
生活在前面狞笑，拉着一条长长的锁链，后面牵引着一大堆跌跌撞撞的人。
他们一个个像蒙上了眼，只凭借本能跟随着生活的脚步，向前，向左，或向右。
他们一生都在迷惘。
我心酸的，不是他们被生活带向苍老，而是稀里糊涂地被生活带向苍老。
前段时间，网络上流行着一个名叫“Phyllis”的90岁老太太的励志传奇故事。
据说，她50岁才创业，创立了自己的时装品牌，并进行了大胆创新。
73岁，她开始学习意大利语和法语。
在学习过程中，她又对作曲产生了兴趣。
最后，她不仅学会了两门外语，还创作了6支探戈舞曲。
在80岁的年纪，她玩起了极限运动，在高空荡起了秋千。
在荡秋千时，她获得灵感，作词作曲写下她的第一首流行歌曲《Free Fall》。
86岁的时候，她出了第一张个人音乐专辑“Tango Insomnia”。
90岁的时候，她开始跳探戈练瑜伽。
2013年，她又玩起了高空跳伞。
她的生活比年轻人都还要刺激彪悍，充满了乐趣，我喜欢！
同是90多岁，我不知道当我外婆看到Phyllis这样的生活时，下巴会不会被惊掉。
我常常去成都人民公园。
在芸芸众老太老头中间，总有那一两个“奇葩”选手，他们是万绿丛中的一点红，常常吸引无数的眼球，每次路过看到，我都觉得超级赏心悦目，比看到帅哥美女的心情都还要爽。
有一个经常穿着黑色背心，浑身都是肌肉的大爷。
上次我看到他跳街舞，戴着墨镜，散发着浓烈的荷尔蒙。
当时我只有一个感觉：炫酷狂霸拽这种浮夸的形容词用在他身上一点都不过份。
他还有一个舞伴，年龄和他差不多大，身体的柔韧性比麻绳的性能还好，可以单凭腰力将上半身悬在半空很久。
N多人围着这两个人看，每个人脸上都是惊呆了的表情。
我希望我老了之后，可以像这些人一样。
在老了的身体上，还能散发出青春的活力。
所以我常常很真诚地对周围的人说：其实，我经常觉得我现在还是一个少年。
周围人一脸嫌弃。
我觉得，发自内心认为自己年轻并没有什么不好。
常常有些人，才不过20多岁就整天哀叹：唉，我都老了。
老了逼格就很高吗？
老，难道不是是放弃、无力、被抛弃的同义词？
有个30多岁的朋友想要去考研，问我：现在才去考，是不是太迟了啊？我都老了。
我说：没死之前，一切都不迟。
人只有一个时候才会真的老：死的时候。
没死之前，你都没有权利说老。
有些人，虽然他们肉体还活着，但是精神已经死了，所以他们也老了。
你有没有见到一些老去的人，他们满脸戾气，对世界充满了仇恨和恶意。
他们在公交车上逼迫所有人给他们让座，不让就破口大骂，甚至还有其他过份的动作。
他们觉得他们老了，整个世界就都要围着他们转。
这些人，他们老得真令人厌恶。
或许，生活在牵引着你不得不往前，但它无法阻止你在行走的过程中拥有自己的乐趣。
你无法阻止时间把你带走，但时间也无法阻止你在行走的过程中放声歌唱。
这才是生命的尊严。
这才是优雅老去的正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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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清蓝。写文是我暗恋这个世界的方式。我想写到老，然后看看我灵魂的模样。写一切有趣的，温情的，犀利的，扯淡的文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