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卷一《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xī)。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sù)洄(huí)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chí)。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sì)。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zhǐ)。
这期节目,想带大家回归华夏诗文化的源头,再次感受一下《诗经》的魅力,所以选择了这首耳熟能详的《秦风�蒹葭》。
《论语》中,孔子在和弟子讨论《诗三百》时曾经说过,《诗经》有一个功能,就是能使人“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的确,《诗经》中记载了大量的植物,据相关学者统计,305篇诗歌中,提及植物名的有135篇之多,记载的植物包括木本类、草本类、蕨类和地衣类,可以说是我国古代常见植物名录。
中国是一个农耕民族,衣食住行都离不开各种植物,长期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使人们与植物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人们对植物的情感,也在先民们日常唱诵的民歌《诗经》中表达出来。
《诗经》分为《风》《雅》《颂》三部分,其中《风》又分为周南、召南、陈、秦、豳(bīn)、魏、唐、郑、卫、邶(bèi)、鄘(yōng)、王、桧(guì)、曹、齐十五国风,是十五个地区的民间歌谣。秦国在与犬戎等少数民族的征战之中经营立国,因此充满了尚武精神。其篇目中出现的也多是栗、桑、杨等坚硬高大的植物,所以,蒹葭的柔婉在《秦风》中显得很特别:
“蒹葭”,听起来很美,也很有古意。其实,这是一种我们大家都很熟悉的植物,芦苇。《本草纲目》中,称初生的芦苇为“葭”,开花前为“芦”,花后结实为“苇”。葭、芦、苇以及蒹、蒹葭等均指芦苇。苍苍、萋萋、采采均形容芦苇茂盛的样子。未晞、未已,形容白露未干,点明季节为秋季。湄、涘,则指水边。坻、沚,是水中的小块陆地。
深秋的清晨,秋水明净,芦苇苍苍,白露盈盈。主人公在河畔徜徉,凝望对岸的伊人。可是,无论是“溯洄从之”,逆流而上;还是“溯游从之”,顺流而下,无论如何奋力找寻,伊人都永远可望而不可即。长,跻,右写出了路途的遥远、险阻与曲折迂回。
苇叶幽绿,那种色彩的漫延,摇曳在秋季苍茫的霜露中,总是能轻易触到人类最脆弱的神经。所以李白说:“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陆游说:“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很多人将这首诗解读为情诗,描写男子追求心仪女子时的艰难。《毛诗序》中甚至说,这首诗是为了讽刺秦襄公,因为他不遵循周礼。爱情诗的说法还可以接受,而讽刺之说,就是汉代儒腐的过度解读了。在我看来,这首诗或许表面上是在写爱情,但其中渗透的那种宇宙苍茫,人类面对神秘浩渺的宇宙万物的困惑感和无力感,远远超越了爱情。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这里,王国维分别借用了晏殊和柳永的《蝶恋花》,以及辛弃疾的《青玉案(wǎn)》中的三句词来概括这三种境界。而这首《蒹葭》则与晏殊的那首词在意境上十分相似: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深秋的落叶铺满地面,萧瑟阔大的天地间空无寂寥到只剩一人。这一人登高怀远,追寻着某种无名而又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再回头来看这首《蒹葭》,想象一下诗人站在水边的芦苇从中,透过秋季清晨的迷雾,恍惚间看到远处小岛上的倩影,不管他怎么追寻,那美丽的影子都不曾靠近一点点。体会到的,只有求而不得,若隐若现的惆怅。这种追寻,正象征着人们对万物,对宇宙的追寻和求索。思考存在的意义、生命的本质,是人类亘古不变的主题。那神秘而又悠远的宇宙,让人迷惑不解,欲罢不能。
芦苇是植物中最柔弱同时又最坚韧的存在,这一点和人十分相似。老子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人,因为肉身生老病死的局限而脆弱,因为思想精神有所执着而坚韧。所以,在浩渺的宇宙面前,个体渺小无归的迷离令人哀伤。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在持续不断的追寻。所以,《诗经》给予历代诗人最珍贵的启发在于,明知“道阻且右”、路途艰险,明知结局必然幻灭,却依然有那么多人不畏惧,终其一生,不断追寻着真理。
本期配乐剪辑自饶宁新的《怀旧》和《孔雀开屏》、胡思琴的《蒹葭》以及李祥霆的《紫花儿》。
《诗经》卷二《周南·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fén)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zhēn)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刚刚过去的清明假期,难得的晴朗天气,大自然里桃红柳绿蜂飞蝶舞,春意袭人。不少人应该都出游踏青了吧。
这个时节,桃花开的正好,无论是桃林还是路边的三株两株,皆桃花灼灼,美不胜收。林徽因在《一首桃花》里写,“桃花,那一树的嫣红,像是春说的一句话;朵朵露凝的娇艳,是一些玲珑的字眼;一瓣瓣的光致,又是些柔的匀的吐息;含着笑,在有意无意间生姿的顾盼。”
桃花分红白两色,于颜色细微处,又有千差万别。桃花有单瓣、重瓣之分,再加上时节、地域之分,细赏起来十分有趣。
古人悠闲,赏花上也愿意多花些功夫。比如汪藻喜欢桃花的花骨朵儿,就说“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杜甫爱其娇艳的颜色,就问“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白居易不舍桃花开罢,四处寻觅,慨叹“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这份古典的诗意世界,借由一朵小小的桃花,给予了我们精神上的无上享受。
其实,中国是桃树的故乡,桃花也很早就成为诗人吟咏的对象。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会念两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两句诗是出自《诗经》的《国风·周南·桃夭》。
这是一首贺新娘的诗。诗人看见春天柔嫩的桃枝和鲜艳的桃花,于是联想到了新娘的年轻貌美。新嫁娘不仅像小桃树一样充满着青春活力,还具有与家人和睦相处的美好品德,带来了和谐欢乐的气氛。
清代姚际恒评论《桃夭》说:“桃花色最艳,故以取喻女子,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
因此在诗歌中,诗人用“桃花”来写“美人”,也象征着美好的愿望或理想,当我们希望遇到美好的姻缘时,我们就会说,希望今年能有桃花运。桃花运的说法是怎么来的呢?这要从大家非常熟悉的一首诗说起。“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崔护的这首诗,因为朗朗上口,通俗易懂,被人们熟知。
这首诗背后还有个小故事,也非常有趣。崔护是唐代人,一次去郊外踏青,到一户人家讨水喝,结识了美丽的少女绛娘,两人暗生情愫。一年之后,崔护再次经过这里,希望能再见绛娘,但是大门紧锁,无人回应。崔护只好在墙上题了“去年今日此门中”的诗句。
几天之后,崔护再次前去探访,才发现绛娘对他也是念念不忘,前日因为清明时节去走亲戚,二人错过了。绛娘回家后看到崔护题的诗,以为二人再也无缘相见,一病不起。
崔护急忙进屋探望绛娘,绛娘看到崔护来了,病立刻好了一大半。后来崔护向父母表明心迹,两人结为连理。崔护也在科举中考取了进士,在绛娘的帮助下,成为一名颇有作为的官员。
这段佳话随着诗文在民间流传,后来人们就把桃花和美好的姻缘联系在一起,也就有了桃花运的说法。
桃花艳丽,美得浓烈、健康、欣欣向荣,象征着春天的活力,所以在人们心中唤起的,多是幸福而欣喜的感情。少年时候读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很喜欢开头对桃花林的描写,“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
我一直在想,隐居在山野之中的人们为什么要种桃花?为何不是杏花梨花梅花?直到真的见到了十里桃林在春季盛放,满山遍野娇艳欲滴的粉色,才明白,对于隐居避世的人来说,艳丽的桃花能让人对生活永远怀着殷切的希望。现在,人们习惯于把理想中的幸福家园称为桃花源,也能看出人们对桃花的偏爱。
每逢“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的美景,我们内心的桃花,就会悄悄地盛开。对于美好姻缘的期盼,也会比平时更加强烈。花和美人总是被联系在一起,但是桃花代表的是热烈、大方、总带给人正能量的美好女子。能遇到这样的一个女子,那还真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呢。不如,趁着春光明媚,立于那株桃花灼灼的树下,去逢一个迷人的TA。
当你生命里的那个人尚未出现在身边时,不如在家中栽种一株桃树,或插上几束桃花,也可佩戴一串粉水晶,保持一份美丽的心情,说不定也能增加桃花运呢。
本期节目配乐剪辑自李志辉的《一花一世界》,王俊雄的《花柳两相柔》和《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