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雪》


下雪的清晨,格外的安静,也格外的清冷。刚在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屋子里似乎比平时要明亮,一种白光映照着墙壁,那是雪的光。刚一揭开被子露出半个脖子,便感觉到空气格外的冰凉,想要缩回去。而哥哥已经在屋子外面开心的大喊了:“下雪落!”于是赶快穿衣服起来,而妈妈也跑过来帮忙:“快起来看兔子去。”胡乱穿了一通,连扣子也没有扣好,就奔出门去。“兔子?在哪里?”“那,那对面山上,那不是的?”哥哥顺手一指对面已经被大雪覆盖的山坡。“哪里?”“那,那不是的?还在跑。那啊?看到没得?”哥哥越发激动的指给我看,我却怎么也看不到的样子,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等到兔子跑不见了,哥哥的激动结束了,我还是没有看到。

懊恼了一会,这时候才把视线转移,看到整个山川都被厚厚的大雪覆盖了,白茫茫的一片,一片银装素裹的样子。“呀---”小小的心灵禁不住的惊讶和欢喜。“好漂亮啊!”哥哥他们进屋子里去了,还一个人站在家门口欢喜新奇的看上半天。似乎是一年难见的礼物。大雪的世界里一片安静,偶尔有人在远处的小路上禹禹行走,像个小黑点一样颤颤的无声移动着。不知谁家的公鸡叫了起来,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屋檐的瓦片上结了许多的“冰凌勾子”,长长的,晶莹剔透。哥哥找来长长的竹竿要把它们打下来吃,我则仰着一张小脸在旁边开心的望着。母亲在一旁看到,责怪他“不做好事”,却只是微微的,并不十分阻挠的样子,善意的默许了孩子们的顽皮贪吃。

这是记忆里寒假落雪的早晨。

后来哥哥到镇上念初中去了。记忆里小学冬天的早晨,只有我和母亲。依旧是天地无声的大雪的世界,在山野里的那座孤零零的红色房子。锁好门,我们一前一后的上了路。母亲挑着担子,一边是一只水桶,一边是一袋黄豆。她去奶奶家打豆腐。我背着书包,戴着一顶皮帽子。我去上学。房子旁边是一大片竹林,我们要从竹林中的小路穿过。落雪的日子,竹子们被雪压得极低,枝条几乎要落到地上来。我们从那里面穿过,似乎是从一个大自然营造的天然回廊中穿过一般,有点幽闭,对年幼的我来说格外新鲜有趣。但是母亲总是催促快走,怕雪塌下来。必须十分的小心翼翼,不得碰到竹枝。偶尔有小滴的雪水自然的落下来,落在肩上,轻轻的声音,或是脖子,冰凉冰凉的。有时候,刚走出那回廊,猛听得身后“哄”的一声,一大堆雪垮塌下来,竹枝同时痛快的弹起了腰身。

记忆再回到和哥哥一起去上学的路上。两个人,或者是更多的同伴。几双脚一前一后的走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踩在雪地里的感觉对我们来说是有趣的,也是舒服的,既不是泥地上的硬邦邦,也不是棉花般的软绵绵,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一种质感。雪特有的质感。伴随着好听的脆脆的声音。我们一边走一边玩,一会儿对着路边草丛上的雪踢上一脚,一会儿拣块土块朝结冰的池塘里扔去,看它打个窟窿,或是在冰上滑行好远。甚至跑到河里掰下一块来,吃掉,或是拿在手里玩着。同伴们一路上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捏个雪球扔在对方身上,对方则嬉笑着闪躲和还击着。都是大雪带来的天然快乐。有时候会看到路边的田地里雪上的留言,用手指或树枝写的:“小米,我已经走了。你们快点来。”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看到它就知道其他同伴的行程了。

到了学校就更好玩了。在课间,无数个小孩子跑出来,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奔来跑去,欢天呼地,喜笑颜开的。一点也不知道寒冷和疲倦的样子。似乎大雪是他们最好的礼物。在上课铃响后一些人带着一身雪笑嘻嘻的跑到教室里去了。放学了就更厉害了,漫山遍野的雪地里跑着,打闹着,嬉戏着。偶尔把几个年纪小的弄得哭鼻子了,但不大一会儿又好了,又喜笑颜开了,又加入到打闹的行列中。

放学了直接去奶奶家吃豆腐脑。放下书包,直接就往厨房里跑。一片热腾腾的白气中,几个穿着红绿棉袄的女人忙碌着,母亲在里面,还有奶奶。有的在灶后烧火,有的在灶台前主厨,有的在一边打杂。地上乱七八糟的放着许多的炊具,水桶,瓷盆,还有木质的蒸屉。整个屋子都忙忙碌碌的。奶奶先看见了我:“小米回来了,快来吃豆腐脑。”

一双已经冻得通红的小手接过那双老手递过来的一小碗豆腐脑,小瓷碗白净净的真干净,里面的豆腐脑是也是白嫩嫩的,滑滑的,上面放着白糖,看着样子就很可爱。端着碗刚放到嘴边吹了一口气,走出厨房,被一向喜欢逗我的幺叔一把捉住,要挟似的问到:“好不好吃?”

“好吃!”还没吃就无比干脆的答道,一边挣脱着小小的身体要从他手掌里逃脱。

小的时候一到冬天就喜欢冻手冻脚。这是雪的害处。放学刚进家门,就往火垅里跑,一进去就往火垅边一蹲,就脱掉母亲织的毛线手套,把小手靠向火苗,嘴里一边发着“咝咝”的声音,似乎特别暖和的样子。靠的很近,几乎要把那火抱住了,也不管别人烤不烤得到。等到手暖和了,立马的找把椅子坐了下来,三下两下胡乱的脱掉鞋子和袜子,把脚也烤了起来。

但还是不行,还是会冻。

有时候放学一进家门,一伸那通红的肿得肉团一般的小手,被母亲见了,总是惊叫一声:“我的乖乖啊!”赶忙找来热水给我烫。但有时候知道是我在外面玩雪的缘故,识破真相后怒道:“你又在外面玩雪了的吧?叫你不玩你不听,我看你以后手冻掉了怎么办滴!”

用各种乡村的偏方来治疗。每晚煮辣椒水泡脚是必修课。泡完脚还不听父母的劝告去睡觉,还要在火垅边烤一会火,听一会故事,或是扯一通闲谈。直到大人催促得不行才爬上床去。被子里早已经有一个暖和的热水袋在脚底等着我了。一边钻进去一边哆嗦几声。母亲帮我掖好脖子旁边的被子就关上了灯。关了灯还有一会儿是睡不着的,却也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在黑暗里睁大眼睛,感觉四周无比的安静,似乎可以听到很远的地方的声音,同时闻到厚厚的棉被天然的好闻的香喷喷的味道。

后来一直不明白,那时候棉被有那种香喷喷的味道,后来却从未觉得。也许长大同时意味着我们天生器官对自然之物的知觉渐渐的麻木迟钝,比如嗅觉,又比如心灵。

黑暗的雪夜里棉花被子的自然香味,以后一直记得,却从未再遇到。它在记忆里一直不死,却也从不愿意再来到人间。它是我们的丢失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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