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里的疼爱,从不惊天动地,只会贴心贴肺。
那日回到家时,天色已晚,早上的唇色在九小时的车程中淡而无痕,舟车劳顿的我显得很不精神。原意是想吃点茶泡饭就得了,洗洗便睡,堵了一天的车,根本没有什么胃口。
母亲不同意,她说知道我要回来,白天就买好了饺子皮,下午剁肉做馅儿,晚上包好了就可以吃上热乎乎的饺子,那不是让空着肚子的人能睡一场好觉么?于是,她让我歇着,自己开始了忙活,在我吃的方面,她讲究的是“一日三餐,吃好吃饱”。
虽然一身倦意,但我看着她端来菜肉陷儿,拿出圆筛子,放上一碗水,摊开了饺子皮,熟练无声地包着饺子,我不再好阻止。看着灶台旁放着的花茶,那是我过年时带回家给她泡着喝的,因为常听她说受凉嗓子疼,想着花茶会润喉滋脾。打开一看,还有很多包,撕了一包泡了喝,问其为何没怎么泡。
她抬头望了我一眼,继续低着头包饺子。“我喝不惯的,白开水就行了,冲茶多麻烦啊。”“那包饺子不麻烦吗?直接白开水泡点饭不是很省事吗?”我捧着茶杯坐在母亲身边,想知道她怎么回答,才不会前后矛盾。
听到她寻而常的回答,我倒是有几分后悔去问。“你回来了做什么都不麻烦,我一个人哪怕是喝茶都觉得费工夫。”花茶暖暖的,入口清香甘甜,我故意没有答话,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回应这份她觉理所当然的疼爱,让我很心暖又很心疼。
平日她一人在家的时候,若不是过节祭祀日子,很少煮肉烧鱼,常常是炒点自家长的蔬菜,烧一个汤便能完成一日三餐。愈是耗费时间精力的,比如饺子、擀面、烙饼这类的,愈是不愿意忙的,我知道,即便她从不讲。白茶清欢的日子,她觉得一个人过没什么不好。
可我回来了,她必然是要大肆在油烟里做各种吃的,从不怕麻烦。回到家的第二个晚上,她捧出了田里留着最老的南瓜,切开,去除掉黄艳艳的囊,打算烙南瓜饼。她笑意浓浓,拍着南瓜给我看,“南瓜越老越香,特意给你留着,做南瓜饼的手艺可是从你外婆那里学来了。”听她自得的语气,真觉得她好像一个等着被夸的孩子。然而我知道的是,做南瓜饼耗时费力,光站在灶台边一个个煎就需一两个钟头,凡是好吃的食物都是要倾心去做的。
她愿意用整晚的时光去为我做南瓜饼,她说每次吃都会想起外婆,每次做出来都会想是否和外婆曾经为她做的一样。我知道,她是想我以后吃到南瓜饼也会想到她,吃不到会深深想念,她想将她做的味道烙进我的生命里,念念不忘。
我看着她用不锈钢的勺子一点点将南瓜肉刮下来,每次刮只能刮下一点点,那逐渐堆砌的南瓜肉儿卷着边,在瓷盆里精致得很,仿佛是艺术品。当再无南瓜肉能够刮下来,只剩南瓜的外壳,便可以将准备好的鸡蛋打在南瓜肉里,放上切好的一堆碎葱,然后撒上盐、倒上豆油、添点味精。这时去看瓷盆里的南瓜,漂亮得很,大片的黄配上新鲜的绿色,没有被破坏的鸡蛋就像娃娃躺在上面,单单去看,我就觉得世界的幸福应该都汇聚在那里了。
母亲让我起火热锅,她则将面粉散落在南瓜肉里,配上水将所有的一切搅拌在一起,粘稠稠的,和匀等着入锅。“我们一会儿就可以尝到香喷喷的南瓜饼了,明天中秋节,还可以盛两个放盘子里祭月亮……”母亲站在灶边等着锅热,往窗外看着那轮已经渐圆的月亮,她应该是挺开心这个中秋不再是一个人在家吧。
我很喜欢这样的时刻,母亲在锅边用勺子一个个烙着,锅里的南瓜裹着面粉成形变得更金黄,散发出沁人的香,她的脸上有着满足的笑容,说着一些寻常的话。我添着柴火,时不时跑到她身边,眼馋着锅里的南瓜饼,嗅一鼻子的南瓜香,体会着油烟里的她的快乐。简单不喧哗,外面的月亮就安静地照着屋内的我们。
待第一锅的饼熟了出锅,放在窗边让风吹凉一会儿,母亲就用筷子夹了一块让我张嘴尝。正如她常说的,“孩子无论多大,在父母眼里始终是孩子”,所以我就真像一个孩子接受着她的宠溺。南瓜饼入口香甜,咀嚼着仿佛吃出了秋的余味深长,咽下去则满腹都是南瓜香。真心是觉得母亲做的南瓜饼,有着整个秋天的味道,带着烟火里的深情,无声无息就入了生命里。
后来月升至树梢,满满一盆的南瓜饼在屋内散发着清香,我们边烙边吃早就吃不下了。全部烙好后,收拾碗筷,洗刷锅盆,母亲才发现刮南瓜肉的时候太过用力,手指都划出了小口子,沾水了会隐隐疼着。我说吹吹吧,给你贴上创口贴,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母亲憨憨笑着,“忙着做好吃的,一点都没觉得。你回来了高兴,一点都不疼。”我闻到她身上满满的南瓜香,还有岁月静好的味道,一并让回家的我感到心安。母亲在,家才是我日夜思念的地方,她做的所有饭菜,今生难忘其味。
我会永远记得母亲在烟火里给我的疼爱,带着温暖走过日后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