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挣扎地生存。
记一段童年回忆。小时候和姐姐还有一个朋友一起去西山玩儿,三个人在西山跑跑跳跳、打打闹闹,变得灰头土脸。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一起回家。在公园外面的一个空地,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守着一个单调的冰柜,看样子是个卖饮料雪糕的小贩。他旁边有一个小女孩,她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噘着嘴,好像闹情绪了。我们三人已经没了力气,于是就在公园外等电三轮车,我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关注这对父女。男子注视着每一个从公园出来的疲惫的人,想让冰柜里的冷饮减少一层。这时候小女孩说话了,她说,爸爸,渴,想喝饮料。男子笑脸相迎每一个路过的人,然后放松了脸部的肌肉,低头对女孩说,我得多卖几瓶,过了这一阵儿等天黑了咱就回家,家里有水,再忍忍。小女孩继续噘着嘴坐在马扎上,男子又是充满期待地笑脸相迎进进出出的人。
去年夏天的某一天,跟朋友在外面闲逛,到了饭点,我们就在小吃街上物色晚餐,他提议喝一杯鲜榨的果汁,于是先去排队了,我站在原地等他。一个妇女骑着电动三轮车经过,她旁边坐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男孩穿着套装的短袖短裤,还背着一个儿童书包。三轮车上是几个泡沫箱子,箱子上摆着一个个塑料盆,里面全是一串串葡萄。夏天的燥热让人坐立难安,我用手在耳边扇风。那个妇女在脱身上的防晒服,男孩试探性地问她妈妈,妈,热,想吃冰糕,太热了。妇女在儿子话音刚落,就显得不耐烦,说,你看我下午才卖出去几串啊,没钱你拿啥买冰糕,恁妈不热吗?然后男孩双手抱在胸前不再吭声。妇女慢悠悠骑着她的电动车,不能惊动安静躺在后面的葡萄,在这条不太宽的小街上,试图招徕几个想吃葡萄的食客。
有天吃完饭没事干,跟妈闲扯,妈讲起了自己的小学时代。有天,妈满脸愁容地回家,她有很大的心事,因为要交学费了,可是她似乎知道家里并不太可能会掏出这个钱。她犹豫了好几次,终于提了出来,姥姥没吭声。妈就小声说,其实,往后拖一段也行。过了会儿,姥姥放下筷子,说,知道了,你去做作业吧。妈不太明白姥姥的话是个怎样的回应,家里有大人顶着,就先不管这么多了。第二天,妈醒来,家里没人,大人们应该又去生产队干活儿了。她看见饭桌上放着够数的钱和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拿去交学费,别乱花!妈眼泪瞬间落了下来,然后把钱放在裤兜最深处,还多此一举地给姥姥留了张字条,我一定不乱花,我一定好好念书。怕被风吹走,就嚼了一口红薯,然后吐出来当胶水用,把纸条贴在门上,流了一路眼泪去上学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非对错,他们只是认清了这个世界,有时候很卑微,但是努力挣扎着,一切为了生存。
带有一些荒度。
前几天在某个论坛上看到一个群嘲现象,事情是这样的,有个人每天不断地手抄《资治通鉴》,历时三年多终于抄完这部300多万字的巨著。他不是搞文字编辑工作的,也不是研究历史的,书也不怎么爱读。有人问他为啥这样做,他说,没事,就喜欢。于是有人说,这意义何在,三年干点啥不行,这种苦力活没啥实际用处,除了感动自己罢了。这个奇人始终的态度就是,我喜欢。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手抄《资治通鉴》是为了什么,但我非常认同他的行为,因为我觉得,人生这辈子,一定要做成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哪怕是荒度,荒度就荒度吧,只要喜欢。
我敬佩实干家,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时间可贵,青春一去不复回,资源和人脉来之不易,于是把它们攒在一起干大事。但我更喜欢那些简单地活着,而且琢磨自己那点小爱好的闲人,我们不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他自己也未必知道,但兴趣就是最大的驱动力,每天都会做,嗜此不疲。其实我也有自己那点假大空的东西,我一点也不务实。我喜欢没事就写写文章,想说话的时候,就摆个镜头,对着镜头自言自语,或者开个录音,唱一首歌,读一首诗,甚至录自然的声音,风声、水声、下雨声。写写文章不会让我成为作家,录几个视频也成不了火爆的大V博主,唱几首歌不会成为歌手,我做的这一切也许什么都不是,不会给我带来盈利,也不会立起来什么口碑,但我也没想过我会借助这些东西帮我达到什么高度,跟抄书那哥们儿一样,我只是喜欢。我试图利用科技手段帮我记住年轻时的饿样子,这些东西留给十年后、二十年后,那一天再回头看这些无用的东西,看看自己年轻是怎样思考这个世界的,都写了些什么?自己年轻的时候声音是什么样的?自己年轻的时候长什么样?等等。我想象不到放弃它们将会是什么样的颓态,于是我便坚守它们。如果你认为我在浪费,那我便在浪费,认为我在虚度青春,那我便在虚度青春。人生值得一次虚度。
人们总会透支自己去为未来编制一个轻松的世界,但愁眉苦脸、咬牙切齿走到了那一天,发现狰狞的面部再也不会笑了。人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快乐二字吗,如果有足以让你快乐的事,那就去做。时间是自己的,荒度也是对它的敬重。某种意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