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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孤独是生命的本色，自己的路得自己走。
太阳一点一点膨胀起来，越来越大，呈现出亮丽的橙红色，挣扎着染遍西边的天际后，终于无力地堕到地平线下。天色渐渐暗下来，冰封的河面泛出白色的凛冽的光，一只白鹭缩着脖子呆站在冰面上，光秃秃的白杨树杈上，几只灰喜鹊喳喳地叫着，无聊且咶噪。一阵冷风吹过，我也缩起脖子，将棉衣的拉链用劲向上揪了揪，背上依旧冷飕飕的，心里也冷飕飕的。
我知道，这风吹进了我的领子，也吹进了我的心里。它真厉害，竟从皮肤、毛孔和骨头缝里找到了我也看不见的路。
此刻，我本可以静坐在温暖的屋子里，小口喝着滚烫的粥，吃馒头就咸菜想着有干系没干系的一些人和事情。可烦闷无情地将我驱赶了出来。
前边没有一个人，我回头伸长脖子努力向远处张望，也没有一个人。这是我一个人的路。
天色更暗了，风继续吹着。
我想起这些年我曾不止一次走过这样的路，吹过这样的风。
那年我十七岁，正在县城里读高三。眼看着再有两个多月就要高考了，我的感冒却始终不见好，尤其是头日日疼得厉害，伴着恶心和呕吐。看着日夜苦学备考的同学，我的心如同油煎般难受。必然的崩溃在一个阴天的下午到达，不敢放声痛哭的我独自一人坐在学校的小树林里低声啜泣。
我决定回家。
推着自行车出学校大门时，门房师傅边检查假条边说了句什么，我麻木地点了点头。离家还有八里路时，大雨瓢泼而至，我突然想起门房师傅说的似乎是“要下雨了还回家？”我用力蹬着自行车，拼尽全力试图在雨中闯出一条能快速到家的路，毕竟没有多远了！
希望是个诡异的东西，常常在人满怀它时却毫无症兆地戛然而止。从柏油公路拐到乡村公路上时，我傻眼了：路面已经被全部挖开，没来得及拉走的大树根胡乱地歪斜在各处，雨水肆无忌惮地冲刷着高高低低的黄土堆，原本的硬底砂石路只剩泥泞。
上次回家还是一个月前，我不知道会修路。
黑压压的云仍从四面八方往一起聚着。此时距离学校已经十六里路程，折返是不可能的。我硬着头皮一脚踏进了泥泞里。路远比看到的难走，不出五六步，自行车轮胎和挡泥板之间的空隙就被泥巴填满而无法转动，我从地上拣起一截粗树枝，走几步就用树枝抠一次泥巴。
雨继续倒着，路上空荡荡的，周围的田野里也空荡荡的，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只有我一个人。这条路上从东到西串着三四个村子，以往一拐下来，就会看到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地里撒满了耕作的农民，路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偶尔一辆拖拉机驶过，扬起一溜长长的尘土。或许是因为风吹着的、尘雾罩着的同时有好多人，即使寒冬腊月天我也没觉得冷过，虽然大家不过是在各走各的。
雨水浇湿我的头发，顺着脸颊一股一股流下来，抠一次泥巴，抹一次脸上的雨水。我没有注意到冷正悄悄地浸入我的内心深处。
浑身早已湿透，寒意将我身上的温暖搜刮得一干二净，深一脚浅一脚中伴着脚掌与鞋子摩擦发出的“扑哧、扑哧”声，平日里轻易就能看到的村庄藏在蒙蒙的雨雾后面不见丝毫踪影。“啊——”几尽力竭的我对着天空绝望地喊着，喊声随风而逝，淹没在“哗哗哗”的雨声中。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索性一屁股坐到了一棵尚未被挖出的大树桩子上，眼泪混着雨水流淌，右手不由狠狠地抓下去，我想自己是想要抓住点什么，以证明此刻在这茫茫天地间除了我还有另外的存在。
指头意外触碰住一片冰冷的滑嫩，我低头一看，树桩的根部竟然长了一大圈的蘑菇，足足有三层。我定定神，将湿刘海捋到耳后，从自行车上取下湿漉漉的书包，用劲攥干上面的雨水，小心地把掰下的蘑菇整齐地码进书包里。
被冲走了的知觉渐渐回转。
天黑了下来，恐惧再次积聚并挤走难过，我一咬牙将黑色的二八自行车扛到肩膀上，只想着能快点到家。
约摸晚上八点多时，疲惫至极的我推开了家里的宅门。母亲听到动静后迎了出来，看见我惊讶地问道：这天儿怎么回来了？我没吭声，一路上浸到身上、浸到心里的冷让我瑟瑟发抖，我没有力气哭泣，却给母亲指了指书包。
几年后，我参加工作走进了城里。有次父亲生日的前一天，鹅毛大雪飘飘洒洒飞扬了一整夜，临近中午时，我打听到公交车可以通行到离家八里远的镇上，我决定回家。
不同于雨天的泥泞，雪铺过的路面平整洁白，一脚踩下去，便没到了小腿中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只有我、雪和一步又一步的”咯吱咯吱”声。那场景就如同十七岁，亦如同此刻：一条路，一个人，一股透心的寒意。
推开宅门的刹那，透过窗户玻璃看到我的父亲从床上一跃而起，我与父亲面对面站在院子里，雪花在父亲欢乐的笑声中飞舞旋转。
此刻，我停下车子站在风中，目光穿过三十年的路程再次看到那泥泞的路、飞雪的天，看到那个在雨水里认真摘蘑菇的少女，看到已逝父亲开心的笑容……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寒意不过是轻车熟路罢了。它是忘记了我其实一直就在路上吧？我飞身上车，用力踩踏着，天儿似乎不那么冷了。
我想，一个人一生中的路，好走的难走的，悲伤的喜悦的……大约只能自己一个人走吧，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其实，再难走的路，多走几次也好走了。
因为，那寒意会在心里燃烧；因为，意外的惊喜也许正悄悄地藏在路的某处；因为，我知道目的地就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