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温暖地照在了单元门口,七十多岁的老汉坐在老楼房单元门口的台阶上打着盹。单元门开了,老太太手里拿着一个棉垫子,一下子就扔在了老汉的头上,把老汉从远古的梦里惊醒。大概是习惯了,老汉看都没看,从头上拿下来棉垫,抬起屁股,顺手就把棉垫塞到屁股底下,继续享受着阳光,闭上眼睛,又去寻找他的梦了。
这情景似乎有点熟悉,它让我想起年少时的邻居赵大爷,他们模样差不多,都是干瘦干瘦的小老头。
赵大爷喜欢坐在他家南墙外的石头上打盹,那石头却跟我有很大的关系。确切地说,石头是我跟父亲从河槽里拉回来的,都是用大锤打得有棱有角,用来盖凉房做地基的。房子盖好了,剩下了一大一小两块石头,都是我们那里特有的石灰石。当我费了很大劲把两块石头弄上小推车,准备扔到河槽时,被赵大爷一眼相中,连比划带说的让我把石头卸在了他家院子的南墙下,看来是准备当做凳子了。
这两块石头棱角分明,中间还有三道沟,是专门刻出来的,垒墙时能扒住灰浆。大的有四十公分长,三十公分宽,小的就是三十长二十宽,说它俩是父子也行,兄弟也可以,反正在赵大爷的指挥下,就此落户南墙根,成了他老人家的上方宝座。
这两块石头成了赵大爷朋友。开始的时候,赵大娘既怕石头硌赵大爷的屁股,又怕石头凉,害得老汉闹肚子,就给他缝制了棉垫子。可赵大爷多犟的一个人,根本就不把棉垫子当回事,每次都是他前脚刚刚坐上,后脚赵大娘拎着垫子就来了,往老汉头上粗暴地一扔,嘴里还嗔怪着:“死老头子,也不怕把屁股硌两半儿了,看着了凉,谁难受!”
赵大爷开始还不服气,有时候会跟老伴儿顶几句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歪着头说:“屁股本来就是两半儿的,它要是再给我硌两半儿,我可就牛x喽!哼!闹肚子?不就放几个屁嘛,你就别操心了!”
说完就把棉垫塞在屁股底下,手里拿着一块拳头大的沙石,沙沙沙地在石头的边角磨了起来。好奇的我们就问了赵大爷,为什么天天磨石头。赵大爷自豪地说,他要把这两块长方形的石头磨成椭圆形,那样坐着才舒服。
我和赵大爷最小的儿子是好朋友,这小子被称为“老来子”,家里人特别娇惯他,俨然就是一个小霸王。有一次我看石头上没有人,就坐在了大的那块石头上,这小子出来就撵我,说石头是他爸的。我那时候十二三,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听他这样不讲理,仰着头问他,是不是在找事。话音未落,就被他一把抓住了肩膀。我赶紧站起来,推开他,嘴里说着:“不服气,下河槽,两把菜刀任你挑,打不过老子让你抱后腰!”
这是我们那时候典型的约架“黑话”,嚣张跋扈的老小子肯定不服气,嘴上他已经输了,就想在行动上战胜我。他又一只手抓住我的左肩膀,一只手伸出一个指头指着我说:“下什么河槽,老子在这里就把你收拾了!”
我特别硬气地说:“把手放开,我喊三声放开,如果你不放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然后我就说出了第一声:“放开!”
“不放,你能咋地!”
“放开!”
“不放!”
“放开!”我话音未落,一手抓腕转身,一手插在了他的腋窝下,弯腰提臀,两臂用力,漂亮的“过肩摔”,俗称“背麻袋”,把他展展地扔在了地上,脑瓜子磕在了石头边上。没等我高兴呢,鲜血就流了出来,这老小子从来没有吃过亏,哇哇大哭起来。
我也没有了主张,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这时候院门开了,他的六哥七哥几乎同时出来了,一看情形,知道就是我干的,抓住我就要打。
“小兔崽子,不许打架!”赵大爷出来的太及时了,老六老七都比我大,别说两个,其中任何一个我也干不过。“咋回事啊?”赵大爷问我。
我多精啊,赶快说我俩摔跤,不小心把他摔倒碰在石头上了。赵大爷拉起老小子,弄回家很快就给他止住血把头用纱布包好了。我傻傻地站在那里也不敢回家了,就怕赵大爷找我父母告状,那样我可就凄惨了。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赵大爷拿出两块沙石,给我一块,给他的老小子一块,让我俩学着他的样子开始磨石头的边角,并且威胁我,说如果不把石头的边角磨圆,就告诉我父母,让我父母好好管教我。
从那以后,只要有时间,我跟老小子没事就磨石头,我们没有时间的时候,赵大爷也是没完没了地磨。也不知道这样磨了多长时间,有一次我偶然发现,这两块大石头真的变了样,不但变得椭圆起来,而且石头上的沟壕都没有了,表面光滑明亮,青色里透着黑灰色的光芒,简直就是油亮油亮的。用现在的话说,都包浆了。
赵大爷在十五年前离开了我们,那两块石头就很少有人坐了。我们都长大了,老人们走的走病的病。回去看见那两块石头,渐渐的失去了光泽,上面总是有一些荒草和沙尘。
赵大爷走后第三年,我们都进了城,住上了新楼房。我和老小子的关系相处的跟亲兄弟一样。有一次谈起那两块石头,他跟我说真想回去再把它弄回来,我说算了,就让它留在心里吧!
太阳落山,单元门口的老汉早就回家了。可那两块石头却从心里钻了出来,在我的脑海里不断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