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亮透过乌云将斑驳的光艰难地扔了下来，旷野里阴晴不定，各种影子混杂在一起，有些吓人。高速路上路灯发出微弱的光，如同侍卫一般排列整齐着，弯弯曲曲地伸向远方。一辆大巴车在光影里呼啸而过。

这辆车是长途卧铺车，常年往返淄博和上海两地，白天休息，晚上发车，两天一个来回。

司机和售票员是老搭档，司机是个胖子，他清醒的时候就在开车，坐在那里像尊弥勒佛。售货员是个瘦子，和各色的乘客打交道久了，脾气难免有点火爆，一句话不顺心，随时都有发作的可能。

这辆车从淄博出发不久，在淄博站车票已经卖掉大半，按照常规半路还会有很多人搭车，今天他们的生意不错。时间还早，乘客们七嘴八舌地闲聊着，车内一片嘈杂。司机神情轻松，悠闲地听着广播，嘴里不住地哼着小曲，售票员忙不迭地接打电话。

“喂，你们几个人？我马上就到莱芜汽车站了，你们六点二十在恒隆装饰市场的大牌子下等着，对对对，我们不进站，上车就走，记着，六点二十啊！”

“我们到新泰差不多是八点钟，你们提前在那里等着，对，还在老地方！”

“你是来提货的吗？我们一会儿在东顺酒店门口停靠，是辆绿色大巴车，车牌号是鲁C 35726。”

……

大巴车走走停停，经过沿途的城市就会捎上几位乘客，客人上车后售票员清点人数，收取乘车费，然后继续打电话接生意。

夜色渐渐深了。汽车如同幽灵一般行驶在乡间的土路上，两盏大灯像是两把利剑，撕开夜的黑暗，随即又被黑暗吞噬。

2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窗外彻底黑了下来，远处村庄里闪烁着依稀的灯光，随着车子的行进不断变换着光圈的大小。乘客们渐渐没有了聊天的欲望，车内安静了下来，很多人拉上了被子，昏昏欲睡。

九点多钟，汽车抵达蒙阴停靠点，两个年轻女子远远地冲着车子招手。车子停稳后，售票员跳了下来，麻利地把她们的行李塞进了行李舱，催促她们赶快上车。

她们不紧不慢进入车厢，站在那里左顾右盼。一股劣质香水的味道很快弥漫开来，乘客们睡意全无，纷纷扯着脖子向她们张望。

这两个女子打扮入时，20岁上下的年纪，面容清秀，透着南方人特有的水灵。个头稍高的那位长得白白净净，耳朵上戴着一对彩虹耳钉，在灯光的映照下耳钉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她的嘴唇涂得鲜红。另一位姑娘头发橘红，身材窈窕，穿着紧身的热裤，走起路来肚皮时隐时现。

左右看了一会儿，烈焰红唇嘟囔开了：“大哥，车上怎么这么多人哪，给我们安排个座位呗！”她的声音嗲嗲的，有林志玲般的甜糯。

售票员很快在靠近汽车的前部把她们安顿了下来，车子缓缓地发动了。

他接完一个电话，背靠铁栏杆，顺势站到了她们面前：“两位美女，去哪里？看样子心情不错嘛，顺便把车票买一下吧。”言语中充满了撩骚，眼睛不注地在她们身上游走。

她们对视了一眼，各顾各的玩着手机，谁也没有搭理他。他自讨没趣，撞了一鼻子灰，有些懊恼，没好气地说：“两位，买下票！”

烈焰红唇抬起头，冲着他卖了个萌：“哎呦，大哥，真是不好意思，我身上没带钱哦！”红发妹跟着笑了笑。

他的脸沉了下来，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冷冷地说：“没带钱没关系，手机支付也行！”  

“手机里也没钱哦，我带着银行卡，你能刷吗？”

“那肯定能刷啦！你知道银行卡绑定吗？提现！懂不懂？”他有些怒了，声音里带着火气。

烈焰红唇撇了撇嘴：“我的手机没有流量了，上不了网了呀，我也没办法的呀！”

他不耐烦了，冲着她喊了起来：“我给你五十块钱好不好，你去买个流量包！”

她耸了耸肩，不再搭腔。

红发妹放下手机，抬头望着他，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仿佛会说话：“大哥，我实话跟你讲呀，我们是被骗到这里来的，对方说要给我们介绍一份挣钱的工作，谁知道他们是搞传销的呀，他们把我们的钱都拿走了，还把我们关了起来，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的呀，你行行好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在胸前拱了拱手，目光中透着诚恳和委屈。

他上下打量着她们，完全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两位妹妹真是有故事的人，看样子可不像是逃出来的，倒像是去度假的。你们赶紧想想办法，一会儿把钱凑齐了给我！”正说着，他的电话又响了。

烈焰红唇“呵呵”一笑，她抓起了手机，紧跟着语音一条一条地飞了出去。

“阿华呀，我们上车了，可是身上没带钱呢，售票员哥哥可凶了，他非要赶我们下车，你快给我打点钱吧！”

“什么？这点忙你都不帮啊！那以后还能不能做朋友了？好吧，我算认识你了！”

“军哥，我明天一早就到上海了，到了你的地盘，我一切都听你的安排。军哥，我没有路费了，你给我转个账呗！”

“没想到你这么无情无义，亏我和你好了那么长时间，下次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

过了一会儿，售票员又转回来了，他板着脸问：“两位，准备好了吗？”

“你要什么？”烈焰红唇说话轻佻，言语中满是风情。

他咧着嘴，笑了笑：“我只要车票，我可惹不起你们。”

她两手一摊，脸上做出无奈的表情。他长舒一口气，恶狠狠地扔下一句：“你们赶紧想办法！”转身离开。

汽车在高速路上持续行进着，远处的灯光一点一点熄灭了，四周是无尽的黑暗。汽车晃晃悠悠，像是一个摇篮，几个大汉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困意在乘客中蔓延。

司机关掉了车内的小灯，车厢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很快和窗外的黑暗融为一体。有人在玩手机，屏幕上白花花的光投到人的脸上，有种恐怖片里说不出的惊悚。

3

凌晨时分，大巴车进入连云港地界，徐徐地停靠在一处荒凉的站点，一路的颠簸使人疲惫不堪，乘客们早已沉沉的睡下了，少有的几个人跑了趟厕所。

司机、售票员还有那两个女子先后下了车，慢慢消失在夜幕中。

一个多小时后，四个身影从宾馆里走了出来，他们手里的香烟在夜色中像萤火虫一般忽明忽暗。

汽车再次发动，载着一车人继续前行。夜静得出奇，只听见发动机沉闷的低吼和窗外呼呼的风声，除此以外，一片沉寂。

4

早上六点多，大巴车驶离上海收费站，直接停进了高速出口的派出所，售票员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四五个警察鱼贯上了车，乘客们被一阵乱哄哄的吵声惊醒，他们睡眼惺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两个女孩发了疯似的乱吼乱叫，和警察扭打到一处，在乘客们惊讶的目光里，她们被警察拖了下去，直接带进了派出所，被一起带走的还有那个司机。

没错，是售票员到派出所报了警，那两个女孩被抓也是罪有应得，他本该顺利平安地完成这次行程，不必节外生枝地耽误自己的时间，可是内心的煎熬和不安促使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这年头，没有一技傍身，还怎么出来混？或许这两个女孩身上真的没有钱，或许这就是她们行走江湖的手段，总之她们付清了车费，通过交易。

走出宾馆时，司机一脸的轻松和喜悦，售票员却把脸拉得很长。

那晚在宾馆里激情过后，烈焰红唇把售票员从自己的身上推开，她顺手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包香烟，一个装有白色结晶物的袋子掉在了床上，她慌忙把那袋东西塞了回去，斜着眼朝他看了一下，哆哆嗦嗦地点上一颗烟。她的一举一动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他一翻身，把被子往身上拉了拉。

那个粉末状的物质他太熟悉了，它的学名叫做甲基苯丙胺，也称“冰毒”，去年他就是因为车上有人携带“冰毒”受到了牵连，好在因为他事先并不知情而免受刑罚，当时警察的话又一次在他的耳边响起，警察义正辞严地说：“伙同他人运输毒品属于运输毒品罪，《刑法》规定，运输毒品罪视情节轻重判处有期、无期甚至死刑，并没收个人财产。”

烈焰红唇包里的那袋“冰毒”像是在他的心里装上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他清楚地知道，外地车辆进入上海市区，在每个路口都有可能被叫停检查，那袋“冰毒”（可能不仅仅是一袋）一旦被查到，这两个女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拼个鱼死网破，顺带把他们两个也拉下水，与其那样，倒不如直接报案，把情况交代清楚，争取宽大处理，况且他的手机里还存有他与烈焰红唇的聊天记录，单单是她的一句“车票是没有的，我愿意肉偿”就能使他免受强奸罪的起诉。

法律神圣不可侵犯，可总有一些妖魔鬼怪在法律的框架内打着各种擦边球，一旦被他们缠住了，就要尽早做出选择，选对了柳暗花明，选错了便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