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回到妈妈家,在小区楼下遇到一白发老者,佝偻着腰缓慢前行,眼神空洞,脸上、额头上散布着老年斑,大的有小手指头的指甲盖那么大。
起初,我以为是小区里的哪位叔伯把自己年迈的父母接来一起过中秋佳节。待我与老者擦肩而过,我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人影,一个我爸爸当年工厂的领导,难道是他……我禁不住怀疑自己的判断,又回头向老者望去。
这一回望,让我将怀疑抛却,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没错,这位耄耋老者,就是我爸爸当年工厂的领导。我曾经有幸目睹过他的风采,有幸被他慈祥的望了几秒。
27年前,父亲因工作调动,携我们一家七口来到这个刚刚建立的小城市。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工厂,陌生的叔叔阿姨,对我来说,一切都是那么得新鲜。
美中不足的是,离开农村老家那宽敞舒适的房屋,我们一家七口挤进了一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职工单身宿舍。在那个年代,一切都还是分配制和平均主义。这间房子是爸爸作为厂里的新进工人分得的。至于我们,不是厂里员工,所以没份。再加上厂里本身职工宿舍有限,也没有特殊的制度可以解决我们的住房问题。
宿舍是一栋五层红砖小楼,每层楼有十一个房间。其中一间房被隔离开,外面是水房,里面是公共厕所。厕所由三个蹲位、一个小便池组成。
因为每层楼的厕所只有一个,大家都拖儿带女的挤住在一起。因此,每到早上,往往进去一个人,在里面把厕所门一关,外面排队等候的人就要焦急等待。后来,大家想了个好办法,一至五楼的公共厕所,分层分性别。一楼为女厕所,二楼为男厕所,三楼又为女厕所,四楼五楼以此类推。这样做的好处是,厕所进去一个人后,可以不需要关门,同性进去还可以方便。
比厕所问题更紧迫的是我们一家的吃住问题。二十平方米的房子,摆完一张大床和锅碗瓢盆凳子等零碎必需品,就再也摆不下别的东西了。煮饭的问题好解决,那时还没有电饭锅一说,我们在门口用红专砌了一个小灶,烧柴火煮饭菜。可怜的是那堵墙,没几日,就被柴火熏得浓黑一片。好在当时,大家都是这么干的,见怪不怪。
可是我们家这么多人,睡哪里呢?
没办法,爸爸将一张小床摆在了楼梯过道口。到了晚上,四个姐姐横着挤在大床上,妈妈打地铺,我和爸爸作为家里的男性,就睡在摆放在过道口的小床上 。待早上醒来,我们再将被子收拾起来,将床竖立起来;夜晚睡时再放下,这样就不影响大家进进出出。妈妈和大姐还笑着说让我和爸爸晚上都别睡“死”,怕万一有坏人把我抱走了。
我也忘记了自己和爸爸在楼梯口睡了多少个夜晚。反正当时我年幼嗜睡,楼道里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咳嗽声丝毫不影响我的睡眠,只是爸爸怕影响大伙的上下楼,多半会摇醒我,让我赶紧起来,他要把床竖起来了。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居然还有爸爸的同事羡慕我们,觉得我们占了个好地方,可以解决一家子的睡觉问题。毕竟,一层楼只有一个楼梯过道口,而家里儿女众多,无床可睡的职工每层楼都有好几户,而他们都是通过打地铺解决睡觉问题的。
我们占用公共用地用来睡觉的问题被其它职工反映给了厂里的领导。但厂里条件有限,只能让我们再等等。来年过年时,我们一家作为困难职工被厂里给予了特殊慰问。有领导专门给我家送来了慰问金。
当年来我家送慰问的领导就是如今我在小区碰见的这位老者。我至今清楚地记得,他在一大群下属的簇拥下,来到我家门口,亲切地握住我爸爸的手,爽朗地笑着祝我们全家新年快乐,爸爸热情地邀请他进屋坐坐,他伸头往里看了看我家房间内堆积如山的物品,笑着说,你家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啊!接着,他又到过道看了看那里摆放的床,又在其它人的介绍下,一一看了看我和姐姐们。
后来,随着厂里的扩建与效益的提升,厂里新建了越来越多的职工宿舍。我们也有幸分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虽然房间也很小,只有50个平方,我依旧被安排在客厅睡沙发,但最起码我和爸爸再也不需要露天睡觉了。
近30年一晃而过,没想到,还能遇到他!回到妈妈家,我向妈妈问起老者的近况。妈妈说,他前几年在外面跟着儿子住,这两年,年纪大了,落叶归根,所以更多的时间是住在这小区里。
“他老得好快啊,完全没有当年干领导时的风采了?”我不假思索问道。
“还有才怪呢!都80岁的人了。”妈妈漫不经心地答道。
是啊,都快三十年了。当年矫健的身影、爽朗的笑容、簇拥的下属,都敌不过时光。我自己也从一个无知幼童,长成了一个父亲。
谁都会老去,谁都干不掉时光。正如佛陀说的,今天所作的事是为明天做准备,今年所做的事是为明年做准备,今生所做的事是为来生做准备。我们过好当下即可。至于时光,它想来就让它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