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感恩节前夕,我和恒安终于签了离婚协议。这个过程没有想象中复杂,他不要孩子的抚养权,也不要结婚这两年我们共同攒下的积蓄。他只是将自己的行李简单打包了一下,就在一个雪天出门了。如果不是鞋柜上的钥匙和一纸离婚协议,我倒是有了他只是去出差,不久就会回来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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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恒安是相亲认识的。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我去得晚了些,远远看见他站在约定的餐厅门口,双手揣在大衣兜里,鼻子冻得通红。他看见我,大步走过来,在风雪中站立在了我的身侧。我问他怎么不进去等,他笑着说怕错过你。我想,我的一生都错过在了这个微笑里。
在一起后的那个冬天,一点都不冷。我们一起穿过曲折的街巷,吃同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面;我们牵手在傍晚散步,看着路旁的松树在同一时间亮起灯光;我们迎着漫天飞雪拥抱,然后躲进点着壁炉的街角书店。他温柔、贴心、善解人意,那时的我一头扎进他为我量身定做的幻梦里。
相处不到两个月,在哈尔滨最后一场雪还没降临时,我们的婚事就敲定了。订婚那天,亲戚们都说我开心傻了,我也不反驳。宴席结束后,我去找他,发现他坐在角落里抽烟,眼神有些阴霾。我去牵他的手,却被他本能地甩开了。“没看到是你,雅茹。对不起,太忙了,真的有些累。”他解释道,我点点头心里却是不安。
宴会快结束时,恒安的一个朋友喝多了,摇摇晃晃地按着我的肩膀说,“我这个兄弟啊,哪哪都好,要是能收心就最好了!”他话没说完,就被恒安的其他朋友起着哄拉走了。我问恒安的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她尴尬地笑笑说,“嫂子不用问那么多,我哥是很好的人,你一定会很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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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安是个好丈夫,没有不良嗜好,主动做家务,工资全部上缴。除了结婚的第一个月,他突然抱回了一只猫咪,并执意养在家里。我自小对这种毛茸茸的动物没有感觉,尤其我们又在备孕,肯定不能让这个小东西堂而皇之地游荡在家里。
我不同意,恒安也没有往常一样妥协。他说,“雅茹,我每天不能时时刻刻陪你,心里过意不去。有它在我还放心些。”我觉得搞笑,一只猫能做家务还是能陪我说话,但是我总归是受不了他这样地求我的,心一软就答应了。后来想想,这个猫是一切的开端。
我先是发现,这只叫美朵的美短和他十分亲昵,并不像他说得那样是一个不相熟的朋友家送养的;后来又发现,恒安有个微博小号一直在更新美朵的日常,最早的发布时间是三年前。我拿着这些证据问他,恒安难得地收敛了体贴的笑脸,让我不要管那么多。
大概是被他宠坏了,我拎起美朵威胁他,“你今天不和我说这只猫到底从哪里来的,我就把它扔出去。”恒安劈手从我手里夺过美朵,放在胸口抚摸,看我的眼神疏离又有些厌恶,他说,“你扔了它,我也就不会回来了。”
我只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吵着要回娘家,哭哭啼啼一番后,被闻讯赶来的他母亲与妹妹劝阻住。最终,美朵被婆婆带回去喂养。那时,大概还是年轻,我沉浸在丢开美朵的喜悦里,却没发现他对我已经不如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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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知道了那只猫叫美朵,是因为他相恋六年但被家人拆散的女友名字里有个朵字。这件事是订婚宴上那个酒后失言的恒安朋友告诉我的,他似乎对揭恒安的底细有着莫名的兴趣。
“你知道恒安家为什么不愿意他俩结婚吗?”他神秘兮兮地说,“因为那个女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不能生。”我听到这个消息,反而冷静下来。她不能,我可以。恒安需要一个家吧,需要一个有孩子的家吧,不然当初也不会放弃她转而选择了我。我更积极地备孕,在经历了数个希望与失望后,我终于确认了怀孕的消息,并第一时间告诉了恒安。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最后他说,“谢谢你,雅茹,辛苦了。”我的眼泪滑落到嘴角,为他生儿育女,我甘之若饴。
自我怀孕以后,本来不多的家务也全部被恒安承包了,我只需要好好养胎。他会抚摸着我的肚子感受孩子的心跳,会每晚讲胎教故事给孩子听,他买了男孩的衣服女孩的裙子等着孩子降生。我感受到他对孩子的渴望与急切,心里的那点裂痕不自觉地就自动愈合了。我安慰自己,何必揪着过往不放,如今我们才是一家人。
我生冬瓜那天十分凶险,当我奄奄一息地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时,看到的是父母哭肿的双眼。我转着头找恒安,婆婆走上前握住我的手说,“辛苦了雅茹,你是我们家的大功臣。恒安替你去看孩子了,刚才他一直守在这儿。”我慢慢闭上眼睛,心里莫名的失落,他最在乎的还是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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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安从一个好丈夫,升级成了好爸爸。生下冬瓜以后,他体谅我辛苦,主动和我轮班守冬瓜;每当冬瓜有个头疼脑热,也总是他请假带他去医院。同事们都说我太幸运了,有这样好的老公。我也只是笑笑,个中苦楚只有我自己知道。
自从怀孕开始到冬瓜满周岁,我们最亲密的动作不过是给他换尿布的时候,手会不经意地触碰。他看我的眼神我解读不出来,但是他对冬瓜的喜爱似乎还停留在冬瓜出生的喜悦中,他关心冬瓜,爱护冬瓜但是少了几分为人父的温情。
我实则是顾不上他的,新手妈妈要学的东西已经充斥了我整个生活,少女时期关于爱情的幻想全部被淹进了冬瓜的屎尿里。直到我不经意间看到恒安的微博小号更新了一条状态,才发现这几个月我忽略了什么。
那条微博更新于凌晨,配图是歪着头冲着镜头卖萌的美朵,配文只有一句话——麻麻回来了!我睡在冬瓜身边,死死地咬住牙不让自己出声,但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滑落在枕巾,洇湿一片。我不想知道此刻在出差的他为什么会发这样一条微博,也不想深究美朵的妈妈为什么不是我?我不敢问,我害怕那个答案。我想能多拖一时,就多一次拉恒安回来的机会,就多让冬瓜看一眼爸爸。我受的委屈,真的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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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恒安带我去见他的朋友,每次我都会得到漂亮、端庄之类的夸赞,他从未附和过。有一天,他突然认真地打量我,然后笑着说,“原来在大家眼里你是漂亮的。”我说,“在你眼里呢?”他想了想回答我,“确实挺好看的”。那时候,我认为这是他给我的情话。后来才晓得,他喜欢地从来不是我这样安静、乖巧的姑娘,只不过她走了,是谁已经无所谓了。
我去见了美朵的妈妈,面前的她是和我完全不同的类型,张扬,艳丽,笑声爽朗,说话直接。她掐掉手里的烟,有些不耐烦地问,“你不是该管好你老公吗,找我干什么?”我说,“你们都已经过去许久了,如今我和恒安孩子都生了,你做点好事离他远点吧。”她听到孩子时有点惊讶,语气温和了些,“你不要想太多,他结婚以后我们就没再联系了。”我不相信,和她对峙美朵的事。
她皱着眉头听我说完,电话就打到了恒安那里。她语气暴躁地问“我走的时候把猫送了小桥,你又抱它回来干嘛?你养它有什么用,当初你妈和你妹来赶走我的时候,你屁都不放一个,现在孩子都有了,做这个姿态给谁看?”电话那头恒安有片刻的沉默,然后我听见了我这辈子最不想听见的一句话。
他说,朵儿,孩子生好了,你回来我们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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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离婚的时候,他没有要冬瓜。这不是我抗争的结果,是他一点点也没想带走这个孩子。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正毫无留恋地收拾行李的他,冷冷地问“你怎么不想要孩子了?你一开始不就是想让我生个孩子给冯朵朵养吗?”他停下动作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雅茹,我们已经很对不起你了,不能再带走你的孩子。”我冷笑着,不再想和这个虚伪的男人继续交谈。“雅茹,你真的很好很好。”我听见恒安继续说,“是我真的对不起你。”我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讲了。我想我能忍住不上去哭闹打他大概是心死得太彻底了,而我这样的无动于衷也许是对他和冯朵朵最大的惩罚。
是的,他们复合了。那天,在听到恒安那句话以后,在我全身血液都在倒流的时候,冯朵朵感动地哭了。她说,“不要,我们不要别人的孩子,余生有你就够了。”这一对从未忘记彼此的痴男怨女,在我面前复合了。我看着他俩在电话里对着哭,觉得自己实在太没有存在感了,我拎着包站起来,冯朵朵跪在我身边求我原谅。我冷冷地看着她说,“原谅你们,然后让你们毫无负担地幸福下去吗?我做不到。请你们一直记得你们是如何自私地伤害了我,如何毁了我的一生。”她还在哭,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我缓缓地闭上眼睛,觉得就这样吧,不然我还能怎么样呢?
7
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那天,也是大雪。恒安去得早,夹着公文包站在门口等我,我远远地看着,只觉此时的他与我记忆中的那个人难以重合,眼前的男人胖了些,少了些清冷多了些烟火气,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纹路,眉目间却是实实在在的喜色。他看见我,自然地帮我接过手提包说,“雪天路滑,路上辛苦了。”我笑了笑,没往心里去。
手续办得很快,手里的结婚证换成离婚证,拿着轻飘飘的。我还记得当时来登记结婚时候的喜悦,如今不过两年的光景,物是人非。我斟酌好久还是问出口,“恒安,你从认识我开始,就计划着这一天吗?”他愣了一下,目光暗淡下来。他说,“对不起,静茹。”语气里的愧疚,让我知道了答案。
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讽刺地笑笑,“当时真是瞎了眼。”他不说话,将手提包递到我的手上。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发觉真的是再无话可说,便都转过身走进风雪里,连一声珍重都不肯留给对方。
后来,听说他们结婚了,一直没有小孩儿。我再没见过他,来看孩子的都是我的前婆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我骂着恒安不孝,我听着无动于衷。她临走时和我说,不要记恨他们家,冬瓜始终是联系我们两家的血脉。我不置可否,只有我知道我从没教过冬瓜叫爸爸。
我现在的生活很好,冬瓜一点点长大,我开始有自己的时间。去年春天,我在父母的帮助下开了家咖啡店,我每天整理整理小店,加入一些手作项目,生意不红火也不萧条。我想让冬瓜看到一个积极向上、阳光善良的好妈妈,至于再以后的事情,我还是不敢去想。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去了,最初的轰轰烈烈都是虚幻,如今平静的幸福才更真切。
未来让它缓缓来吧,我在这里等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