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不过是对未来不够坚定之下的权宜之计？好让他有转圜余地。
文/婉兮
1
王明在除夕夜说要娶苏妍，是微信发来的消息，“给我两年的时间，赚够钱就来娶你。”不太正式的求婚，映衬着960万公里的绚烂烟火。当时苏妍在看春晚，台上正唱着:“当你老了，头发白了……”说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最完美的爱情模式。她盯着手机屏幕想哭又想笑，文字打了删删了打，长篇大论最后只变成短短六个字:“为什么要两年？”
这一年的苏妍已经25岁，在正常的人生轨道里，这该是谈婚论嫁的年纪。爱情都已酝酿到了深秋，转眼便是绿叶成荫子满头。可苏妍不同，她的人生拐了一个弯，再回到原位时，一切便有些物是人非的仓皇感。
王明是她的大学同学，也是老乡。两人相识于大一时的聚会，在离家几千公里的异地他乡慰藉取暖，却并未成就一段传奇佳话。直到毕业前一个月病魔袭来，王明才对她表明心迹。他说愿意给她一个肾，用丈夫的身份，照料她的余生，不离不弃，终身相依。
人生太奇幻，活到22岁，竟然赶上了韩国偶像剧里演到烂俗的桥段。绝症、爱人、生死相许，传奇一个不落地找上门来，苏妍却不想再做那个红颜薄命的女主角。
坎坷若放在故事里，起起伏伏精彩至极，可在真实的人生里，却全都是烦恼悲伤。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她当然是拒绝的，想不到三年后，王明却回来了。
2
三年可以发生很多事。
从2012年到2015年，王菲和李亚鹏离了婚，杨幂和刘恺威结了婚，世界末日也早已被证实了只是一个谎言。而苏妍崩塌了的世界也得以重建，她的体内多了一颗来自陌生人的肾脏，等于重新活过一次，有种类似轮回转世的快乐和伤感。快乐当然是因为又活过来，捡回一条命，可丢了好几年的时光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除了王明，从前也有人对她示好，然后在病痛来临时一一离去。在生死关口摸爬打滚三年，世态炎凉渐渐磨钝了她的心，可在这个时候，王明忽然出现了，信誓旦旦地许给她一个未来。虽然这未来还隔着700多个日日夜夜，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但多少也算是个安慰——在她以为会孤独终身的时候。
然而两年同样可以发生许多事，足够沧海桑田人生巨变。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王明在春节后火速赶来见她。两人同省，家乡却一东一西，于是见面地点定在省城。苏妍有点激动也有点不安，出门前三天就开始试衣服换发型。好在恢复良好，唇红齿白，与三四年前差别并不太大。
她一路上都在回忆大学时的点点滴滴，两人一起吃饭上自习，周末时去过湘江看烟火。粉身碎骨绽放开的刹那芳华里，她也曾见过他目光灼灼，然而直到肾衰竭确诊那一刻他才说:“妍妍，我喜欢你很多年了。”人们说生病时才明白谁最爱你，看起来应该不是假的。
3
其实苏妍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爱过王明，直到他出现那一刻。并没有小说里的天空瞬间明亮，然而回忆扑面而来，这个人身上，系着一息尚存的青春。更能让她在九死一生后看见爱情依旧闪闪发光，当时她还没明白这种气若游丝的渴望，对她今后的人生有多重要。
她只是默默看他，眼泪从微笑着的眸子里滚滚而下。
那一夜他们住在一起，什么也没做，只是躺在床上漫无边际地聊天。电视调到了音乐频道，刘若英正在屏幕上嘶声力竭地唱:“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的那样地爱我？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苏妍转头盯着刘若英，嘴里却在说:“我也想问问你，你敢不敢为爱痴狂？”王明脱口而出的是一个斩钉截铁的敢字，却又加一句:“有钱就敢。”苏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王明看出了她的心事，呐呐解释道:“你知道的，你还需要大量医疗费，而且。我想和你生一个孩子。这些，都需要钱。”
一向自命清高的苏妍在那一刻哑口无言，她想象中的爱情从来不落一丝尘埃铜臭，可笑的是偶像剧最后还是演成了伦理剧，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她翻身下床，王明却一把拉住她，“我连肾都愿意给你，难道你还怀疑？”
她挪不动脚步了，趴在他怀里呜呜地哭，只觉得造化弄人，他们像一对被命运捉弄得走投无路的男女。
4
短暂的相见之后，王明奔赴他乡打拼。苏妍也在逐渐恢复后，找到了一份工作。她做的是文案策划，和她搭档的设计师叫赵明非。自我介绍时他把埋在电脑里的头艰难地抽出来，不料却怔了一下，那双明亮眼睛里折射出忽如其来的惊喜。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这个眼神明亮的大嗓门男人处处给予照顾指点，使她推迟了三年的职场之路走得顺顺当当。除了老板，几乎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处境，所以看在其他同事眼里，不过是略有些内向的安静女孩。
一切都往正常轨道上去了，唯一不太好的，是王明总说他太忙。
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思念沿着电波一路蔓延到对方心里时，难免会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疲倦。苏妍反正是感受到了，每当她兴致勃勃地说起一天的见闻，王明总是有点心不在焉，隔着电话线她都能想象他脸上的表情。可是每当她一闹，他便说:“我忙着赚钱，想早点娶你。”
如此一来，苏妍便只能把所有的委屈都强压下去。都是自己的错，谁让自己是个病人，还奢望着此生花好月圆？
她怏怏地挂了电话，看见一条未读信息，是赵明非发来的:“明早8点半，我来接你。”
他的追求就这么赤裸裸铺陈开，却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接送，给她带午饭。看似不着痕迹，但又一丝一缕尽情渗透。
偶尔她也会想象赵明非知道真相后会怎样，大概是避之不及落荒而逃吧？这世上能给她一颗肾并接手她残破人生的男人，除了王明，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
所以这一场爱有些孤注一掷，救命稻草一般。
5
在戏剧舞台上，救命稻草最后往往都会被折断，于是新的波折又将人生顺水推舟，走到下一个阶段。
折断救命稻草的事发生在三个月以后，王明因为和领导矛盾爆发而愤然辞职。那天抱着纸箱站在盛夏的阳光里，他却觉得浑身凉透，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这辈子再也发不了财，娶不了她了。
苏妍打来电话的时候，他正在小酒馆里自斟自饮。酒入愁肠，相思泪响在那头，远远听着，更觉人生无望。一阵烦躁涌上来，压都压不下去。他忽然怒喝一声:“能不能消停消停？老子最恨女人哭了！”苏妍一愣，眼泪凝结了似的，耳边却一凉，手机已被赵明非夺走。只见他对着手机大骂你他妈算什么男人，随后就按了挂断，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对不起，偷听了你打电话。”
苏妍再也忍不住，在她即将大哭之前，赵明非及时拽住了她的手，奔出公司茶水间，拉她上了电摩托车后座，然后他发动车子，一气呵成。
摩托车轰鸣着穿过闹市，车水马龙的街头人来人往，把她呼喊的声音淹没在滚滚红尘的喧嚣嘈杂里。离下班还有一小时，她还记挂着未做完的工作，思量着要有安身立命的基础，再也不成为别人的负担。赵明非却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骑着车往前飞驰。慢慢的她放弃了呼喊，内心竟浮起一种没来由的信任和安宁，就由着他吧，去往何方都可以，谁让她此时毫无方向？
电动车驶出城，穿过郁郁葱葱的稻田，空气里传来青草与大地特有的芬芳。这时赵明非才说：“我们去看日落好不好？今天是北半球最漫长的白昼。”苏妍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夏至，思念最漫长，大概悲伤也很长，所有情绪都被大自然牵扯着，拉得悠远绵长。而她在今天忽然明白了那个人并不爱自己。
6
但也是在这一天，她得到了平生第二次求婚。
在古桥上，长河落日之下，很隆重，赵明非单膝跪地，不知从哪儿忽然变出一枚戒指，落日余晖里的他有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苏妍却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就敢说要娶我？”
“难道你有毒？”赵明非笑笑，笑过后却换上一副严肃表情：“我知道，不就是做过移植吗？我可以照顾好你。”她一惊，猛地想起他每天给她带的清淡饭菜，想起同事抽烟时他及时的劝阻，想起他为她做过的所有事。她哭得更大声了，有秘密被撞破的尴尬，也有人生起伏的感慨。赵明非慌忙起身，笨手笨脚地给她擦着眼泪，她却一把推开他，歇斯底里地喊着：“你骗我！”
对另一个人的怨恨都透射到了眼前这个人身上，她甚至信了天下乌鸦一般黑那句话。赵明非却一把揽她入怀，任凭她又抓又踢不放手。苏妍的哭声慢慢低了下来，最后只剩低低的抽泣，赵明非这才放开她，她看着他，问了一句：“那么，你是不是也要我等，等你有钱？或者，说服你的父母接受我？”
“当然不是！”他的回答斩钉截铁，“我怎么舍得让你等？一分一秒都不想等！”苏妍不说话，慢慢在桥边坐下来，赵明非默默陪在一边。
王明发来一条长长的短信。苏妍坐在桥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就像除夕那天读他的求婚信息。晚风起来了，身上的热气慢慢凉透，连同着一颗心。他果然选择了放弃，放弃了承诺给她的幸福，连同着多年的坚守与期盼，他把原因归结为人世艰辛，活着太难。
“所以等待，不过是对未来不够坚定之下的权宜之计？好让你有转圜余地？”回完最后一条信息，苏妍删除了王明所有的联系方式。答案，已经不需要知道。
或许一切正如赵明非所言，真正爱你的男人，根本舍不得让你等。苏妍擦一擦眼泪，对守在一边的赵明非微笑：“走吧，送我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