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人情故事越来越少了，带她穿过弄堂时他这样说。

花花绿绿的小车蛰伏在街头巷尾，城市里人越来越多，不约而同地维持着疏离客气的人际关系，如果不是因为各自一层社会身份，出入这街市的两个人也许永远不会开口跟对方招呼，即便每天上下班走同一条路线，吃同一家早点，目光有过经常的交集。

注意到他是因为，他脚步非常快，通常两个人同时出现在街口，转瞬他就甩下一个狭长的背影，以致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有种上班快要迟到的错觉。很久以后当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他依然习惯脚步利落，他说是这座城市的节奏。

白天多为生计往来的都市人喜欢延长夜晚，用力汲取乐趣奖励忙碌一日的自己。他很早懂事，知晓人世往来无非好好生活，他会在阳光落地的午后冲一杯咖啡，不带多余情绪地投入工作，下班时间一到便去取车，很早入睡。尽管她常常在他面前嘲笑他的老人作息习惯，却不得不承认，他将自己的生活打理得很好。

她不是一个井然有序的人，出入职场几年生活上依然有些冒失。在他看来‘诸多不合时宜’。放在同一个语境里，他们共同的话题不会很多。认识半年，时常寒暄，但并没有谁向前走近一步。

白天这是一条热闹繁华的街道，捧着一杯热饮，她环顾身旁凌晨2点的街市，车水马龙的都市，也躲不开此刻的静谧空荡。她想，再过几个小时，人群便要从四面八方涌来，整齐地铺满熟悉的线路。而爱情，有时就发生在这有迹可循的生活里。没有征兆地，只当他久违的紧张，撞见她难得一次的勇敢。不一样的是，这是一次少有夜晚的爱情。

所有的交集都发生在午后，午后像一只晕睡的野兽，张牙舞爪却显然心不在焉。眼皮快要合上，她挣扎着放下微微酸麻的手臂，借着所剩不多模糊的意识转头想要调整一下不太美观的姿势，转眼看到坐在不远处的人在悠闲地咖啡。她常常能在这里看到他，两个人很少说话，偶尔他会友好询问几句，更多时候专注做自己的事。他会带友伴过来，谈公事，当然还有叙旧，和独处时的安静不同，席间能听到笑声，看出来他将每个人都照顾得很好。

那天她有意化了妆，素面朝天的脸庞透出几分光彩，身影投射在身后咖啡店的门窗，像是在等人，阳光照得眼睛发酸，乌黑的眼影微微晕开、伶仃的样子有些惘然，准备撤离的时候，身后响起声音，“去走走吧。”转过头看到是他，有些惊讶地手忙脚乱招呼一通。“今天天气不错”他爽朗一笑。

很久以后，她趴在桌前，回想起那个画面，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缘分不浅，她突然这样想。

这座城市以前有很多故事，故事有许多版本，他选择了她这一种。那些熙熙攘攘的沸腾人生，在许多街道上依然留有痕迹。他偶尔会忆起幼年的足迹、街巷建筑的历史，带着她一家一家寻觅老城美食，她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感受到宽厚的安宁，在最繁华的路边和最安静的黑暗里。

恋爱是很美的事，他不否认。两个原本独立的个体，交换着彼此的相似和差异。情感链接让最平常的活动也拥有了意义和情绪。只是亲密是一根柔软的刺，埋伏在彼此最熟悉的地方，他们都看到了，被刺伤过，却依然不舍得将它从心里拔掉。在相识之初，他便有种感觉，自己可以照顾她的生活，她并不知道，这是他爱她的表达方式。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在他看来，曾是那么的糟糕。他看着她在自我的世界里跌跌撞撞，伸出手带她走一段路，在下一段路的时候将她放下。

他走开的那天，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分开对两个人都好，没有人可以陪你走一辈子。她面对一个人的房间哭了整晚整晚，她开始失眠，她告诉自己只要不去想，生活就能一如往常。可是她发现，她仍然愿意想念。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他们没有分手，那只是一次严重一点的争吵而已。直到熟悉的人不再有声音，她才知道，他真的已经从她的生活里抽离。她慢慢拾起一个人，渐渐也能安然入睡，只是想到时喉头依然发紧。窗边的夜像不说话的忠诚情人，每天静静作陪。

规律的日复一日将人带到年尾，忙碌起来，打开窗，屋内送进了一些冷空气，人清醒了不少。天黑得快，放在桌上的水杯片刻已经冰凉，她紧了紧身，套上冬靴，下楼融入夜色。街上已没有沸腾的人声，夜幕是巨幅深蓝画布，映在上面的影子星星点点。今天是今年最后一天。她拿出手机，翻看同事们的跨年活动。墨蓝的天空在等待它的烟火，人一生中能念想的时刻并不多，她却一直也忘不了那个静默如雪的冬夜。她似乎能听到他轻微的叹息。

“新年快乐”手机里亮起熟悉的一串数字。以为心底再不会泛起波澜，却还是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