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弋一
01 相遇静寂之地
与Z先生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但Z先生却记得很清楚。
他说，那天我穿着军绿色的绒外套，短发下是甜美的笑容，眼睛弯成月牙型。
他说，第一次看到我便有强烈的好感。
人生中到底有没有一见钟情呢？我常常这样问。在中国这个庞大的人群基数上，相爱的人能够在一起，只占3000万分之一。
如果能被人一眼看到便记在心里，这是多大的幸运，堪比中彩票。
初见后，他加我微信的提醒被淹没在众多加我的新同事中，我连备注都没来得及更改。
从北京回来，我一下没能适应H市的节奏，尽管，这是我生活了20多年的城市。
人流密集的中山路上总在堵车，地铁修了一半，几乎每条主路都有路段被封。
混乱的交通，以及在公交车里发出的暴躁交流声，尽管我对家乡爱的深沉，也依然感受到它在文化上的落后。
举目望去，H市的金融街上一片繁华，林立在道路两侧的保险大楼异常高大，如果飞上一架“御”，根本看不到城市下的悲凉与萧条。
最繁华的百货大楼下，是“XX商厦身负欠款，还我商铺”的条幅。
紧邻一条街，在“XX国际”集团楼下，白色的条幅在几颗树中间撑开，声讨的员工们摇晃着白色的旗子，上面写着“我们要吃饭”和“给我们发工资”。
11月的H市，那么安静，道路上只能听到来来往往车辆的声音。人们尽管在索要工资，可依旧维护着自己的体面。
我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Z先生的，在这个我从小生长，此刻却异常萧条的城市中。
我的生活和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大多数人一样陷入兵荒马乱，来不及思考爱情的靠近。
舅妈脑溢血住院了，紧接着姥姥摔倒在浴室外。
深夜的电话里传递着悲痛，仍旧是万籁无声的夜晚，是和往常一样平凡的一天。但这一天，我的母亲永远失去了她的母亲。
我从小与姥姥不亲，但仍旧为母亲的悲痛所震动，她目送姥姥离开苍茫的人世间，姥姥用背影告诉她：生者如斯，不必想念。
家里的年轻人都被调动起来，轮流守着舅妈。白事与疾病一起进行着。此时才感叹生的伟大。
伤痛的另一个好处是，让所有一起经历伤痛的人联系地更紧密。
Z先生还是一样，每天给我发着微信，和许多陪在我身边的朋友们一样。我以为，这种关心和我所经历的悲痛有关，并没有迫切地放在心上。
两年空窗期，又孤身一人在北京，冷漠和有目的的被接近，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以为这世界上，爱情在每个单枪匹马面对生活的灵魂面前，都不值一提。
02坦白之轮
Z先生比我小两岁，当我意识到与众不同的关心时，便开始闪躲。
在我心里，此时的他，不过是个刚毕业的小男孩，而我已经工作两年，世界在我眼里不再单纯。
这一年，我26岁，离开了北京最繁华的大楼，逃脱北京CBD的魔掌，用平静的心态回到H市。
我决定像所有同龄女孩一样，相亲，选择一个合适的男人走入婚姻，构筑一个差不多的家庭，生一个可爱的小孩子。
在目睹母亲从此成为“孤儿”的情形后，才知道人类繁衍生息，一代一代就这么更迭着。
从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来看，每个生命不过是推动物种不断发展和生存的孤立个体，渺小又苍白。
这个时候，很少有人谈爱情了——那种青春期分泌强烈荷尔蒙才满心憧憬的东西。
所以，当Z先生靠近我时，我本能地启动了防御体系，用了《孙子兵法》里的“走为上策”。
但我发现，这男孩子，躲起来比我想象中困难。因为他总是像没意识到我的任何闪躲一样，抓住每一个可以回复信息的机会，默默坚持着。
我意识到，这样下去，同事关系也将岌岌可危时，便准备直戳敌营，了断这个“没有未来的残局”。
我做了一个塔罗牌占卜，想看看我是否能够成功地解决面前的困扰。我抽到一张牌，是“命运之轮”。它的牌面含义是改变以及顺利迈向成功。
我以为，我必定凭借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化腐朽为神奇，成功将他拉出年轻人才会陷入的“爱情泥沼”。可我忘记了沼泽的属性以及它的物理特征。
谈话那天，他的泪水打动了我。
我们坐在公司一楼，他点的卤肉饭几乎一口也没吃。
我静静开口，说我觉得他最近已经有点越界，我意识到他的状况，认为还是提前说开比较好。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听着，假装用鼠标滚动着面前写了一半的稿子，装作没有多在意这个话题，却被我一眼击穿。
我继续讲述我的年龄、时间以及所面对的未来，都不是一个能够玩玩、自由自在只恋爱不求未来的阶段。
我想要一个稳定的家庭，和一个事业稳定、经济稳定的男人走入结婚殿堂。
毕竟，当我在北京SKP逛街时，也会被LV、古奇、蔻驰、芙拉的包包吸引，也偶尔会逛逛算不上奢侈的MO&CO、Lily。回到H市，我原本想要这样的生活。
所以，我要终结年轻人的热血。小2岁，对我来说就像多了一个名为“不可能”的附加条件。
我直白地说，你还是不要继续给我发微信了，我也不会跟你聊天的。他的眼泪涌上来，他哽着喉咙对我说出他心里的喜欢。
我不记得，多久没有男人为我哭过。也不记得，多久没有被男人爱着的感觉。
我很心疼他，担心我把话说得太重，又买了电影票跟他一起看。他说要先回家取下东西，我留在公司等他。等他时，我默默盯着那碗没有吃完的卤肉饭。
他回来时，提着旺仔牛奶。
我想起某个我们一起去超市的早晨，他看到我买了热热的旺仔牛奶，从此记住我的喜好。
其实，我不是多喜欢这个牛奶，我只是喜欢旺仔永远在红色背景下的笑脸，好像任何不开心都能被它击败。
他记得我的每个细节，缓缓地，慢慢地。我知道，我有一瞬间心动。但我告诉自己，只能有这一瞬间。
03失联
我回家小心翼翼告诉妈妈，有个95年的男孩对我殷勤的很。妈妈喝着茶，漫不经心地问我，他哪儿的人。我说他不是H市的。
妈妈再没给我说下去的机会，只说了六个字“那妈妈不喜欢”。
我之后绝口不提我和Z先生之间的事，并彻底切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络——他的微信一概不回。即便在同一个公司、同一个岗位，但我们还是就这样失联了。
他去外地出差，承担起很重要的拍摄任务。群里偶尔有他们的工作照，我看到他们身后的夕阳、旷野，以及他心中炽热的梦想。我沉默地划过跟他有关的消息。
我以为，那次谈话之后，便是最后一次工作以外的聊天了。
那天暮色向晚的时候，我看到天边的落日沉在两栋大楼之间，天上还有一半光亮，地上却已陷入黑暗，跟《黄金时代》里描述的傍晚一模一样。
我收到了他在远方拍下的，想与我共同分享的风景。我静静看过，并没有与Z先生多聊。但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充斥在我的胸膛，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几天后的傍晚，临近下班时，我下到一楼。远远地，走廊的墙壁挡住了一个男生的上身，我只看到一条灰色地、帅气地工装裤，很好看。
我正准备过去夸奖一下穿这条裤子的主人，穿过走廊，发现他出差回来了。
我很尴尬，转身装作去卫生间的样子。他也看到了我。但我们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擦肩而过。
他的微信又照常发来了，好像没中断过。我们又开始偶尔聊聊天。
12月中旬，H市的冬天彻底来了。我做的片子简直烂到爆炸，但还是被派去参加审片会。
列车开往E市的路上，太阳坠下去，被甩在身后，心情异常忐忑。曾经作为甲方的我，此刻是乙方。
片子的确不尽如人意，但毫无预警地，我们仍迎来了补拍机会。差前会在北京召开，我再次回到这座城市时，冬天的霾又缓缓涌起来。
12月30日，北京很冷，新年的脚步临近了。长楹天街附近人来人往，十字路口站着许许多多匆忙的身影，依然有母亲骑着电瓶车带年幼的孩子走入高档的商场。
北京就是这么不容易，但却允许所有人站在这里。
这一晚，公司的小年会上，一杯小洋酒喝下去，又喝了三杯红酒，我彻底醉了。
他的微信发过来，在我心底里卷起深刻的思念——我们大概有将近一个月没能好好说说话。
我打下四个字“我想你了”，点击发送。
他的电话如约而至了，酒量极差的我，此刻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我让一个关系很好的女同事接电话。
接着，我什么都忘记了。
清醒过来已经凌晨两点多。我看到自己发的信息，羞愧至极。
我给在北京最好的闺蜜打了电话，她不情不愿半夜被我从床上揪起来，任由我胡闹。
她给我的建议是，等到天亮了要把一切讲清楚，话既然说出去了，就要对它负责任，出于什么情况讲出那样暧昧不明的话，要给对方一个完整的解释。
我接受了她的建议，也听完了她的批评。尽管，最终她以支持我不计后果的恋爱终结了话题。
酒店里光是暖的，我走出去，女同事睡得正香。我突然那么感谢，此刻在我身边的每一个人。
12月31日，朋友圈里都在说H市下雪了。我觉得这是祥瑞之兆。
同闺蜜约在天街里吃米线，她依然鼓励我为自己的话承担后果。我沉默着，下午的时候，我们要去CBD高尔夫球场参加录制前，我对他说出了心里话。
他发来一张我和他的聊天记录，他说，他当时的心情就是，心跳得很快，明确知道自己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
他打破我所有规则，闯入我尘封两年的世界。在身边许多来来去去的男孩中脱颖而出。
北京的天空下，我们选择在一起。
此时，他在H市。我们没有见面。
04差行
我到H市那天已经深夜11点多，我说不用来接，心里也没有任何期待。
但是他还是来了，站在H市凛冬的火车站，穿着单薄的外套，细心地将羽绒服放在袋子里，假装是给我带的。我唤他穿上，他才肯穿。
我们在出租车上，第一次牵了手。他的手不算热，尽管，他一直搓手。
紧接着，我出差去了E市，刚在一起就是分别。原定7天的行程，我们走了10天。
第7天时，送我们去E市火车站的车子已经启动了，却接到消息只能原地待命。二十分钟后，我们留在E市，继续向甲方争取补拍机会。
我给Z先生发微信，说我回不去了。Z先生终于没忍住，他说“可是我真的想你了”。
第二天，《四个春天》上映，他期盼了很久，单人电影票的截图被发过来，我知道，他已经等不到我迫不及待去看了。我心中有小小的责怪。
E市的城郊，非常冷清，连来往的车子也很少。拍摄推进的不够顺利，我们所有人一筹莫展。中午的时候，大家要召开会议，确定接下来的补拍计划。
所有人盯着我，一直让我说下午拍啥，用在哪儿，怎么用，我连腹稿都说了4遍，大家好像都没听明白似的。
我感觉自己生无可恋，怀疑自己也许不适合做编导。
惊喜就是这个时候到来的，一个电话打进来，说我是不是Y女士，有人送我花。我震惊地打开房间门，一大捧鲜花出现在我面前，粉玫瑰美得晶莹剔透，我回头，大家笑起来。
原来所有人在准备一个共同的惊喜，只为了完成我与Z先生的浪漫。
看到大家充满期待、祝福的眼神，我才从心底意识到：总有一个人出现，会打破你所有原则和底线，会打乱你预设好的人生，长驱直入地闯进来，让你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并学习着接受它。
北京的日子，海水时常倾覆，每个人都像活在漂浮于大海上的漂流瓶里。
人与人之间，隔着透明的玻璃，维持着一段最安全的距离。
人们不走得太近也不离得太远。走太近怕被伤害，离太远怕不合群。
于是，每个灵魂都孤独着，学着伪装自己。
海水倾覆时，我的瓶盖被冲开了，水溢进来，我感觉要窒息。
而Z先生，就像一条从远古时期便救人于大海中的鲸鱼，发出他的赫兹，一点点向我游近，将我托起，我终于不在水中了，终于可以呼吸。
Hi，Z先生，我想对你说，我被打破的不是曾经想要的未来和无法撼动的过去，而是包裹着相信爱的决心与勇气的厚重盔甲。
Z先生，感谢遇见你。
2月，新年第一声炮竹响彻大地，我们的故事，仍在继续ing（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