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羞于启齿的部位,得了一种羞于启齿的病,壮阳公司总裁、省作协不驻会副主席夏海住进了贵族医院。
这是一家由“黑腰带”上煤老板私人办起来的贵族医院,规模不大,但硬件和收费都是“中国第一、世界第二”。它的挂号费、床位费、注射费都是同城普通医院的数十倍。但“物有所值”。病人一进医院大门,就由美女挽着你的胳膊“导医”,称体重时由美女给你脱鞋袜;病房都是些有50来个平方米的大套间,里边有卫生间、冲浪房、液晶电视机、席梦思双人床、老板桌、转动椅、连接了宽带的电脑、自动麻将桌;上、下午有女护士定时按摩,黄昏后有女护士给洗澡、搓背,夜半还可自愿呼叫院外“小姐”来院陪聊、陪住一一但这费用得另行结算。
夏海发现自己得这病已经有几个月了,他开始没太在意,以为是“小便火”。后来由秘书李相吟悄悄陪着去北京和上海几家大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告诉他这病不能大意,最好进行手术。夏海问“怎么手术”,医生说就是把男人“那一套”全部端掉,他听后吓了一大跳:把“那一套”全部端掉,“二奶”和“小三”还怎么对付?“我宁肯死,也不能走到这一步!说不定是医生误诊,吓唬老百姓想赚大钱的!”他立即回到公司,让省中医研究院的隋教授给开了十几副中药,调理了两个月,病情确有好转。但“大寒”前后病情加剧。他在办公室的“工作床”上躺下了,又让秘书李相吟拉开他的裤子看。李相吟边看边流泪,说:“这地方不红、不烂,只是捏着感到里面像有硬块儿,那硬块儿比去北京看病前大了。夏总,你去住院吧!”
夏海捏着李相吟的手,哭着问:“我怎么得了这么个冤孽病?是不是你们女人在惩罚我?”
“夏总,你咋能这么说呢?”女秘书也是泪涟涟的。“你是累成了病。看这几年,公司多重的担子压在你的身上,你心上的担子比肩上的担子还要重千斤。中医说,心不静,气不顺,气凝于瘰,‘瘰’还不就是你这病?”
夏海心上的担子确实很重,而且越来越重。公司的拳头产品“壮阳一支灵”,越来越多的男人反映“并不灵”,壮阳贴和壮阳胶囊的销路也在受阻。收入锐减,也就没有那么多钱在电视台上打一秒钟一万元的广告,偶尔打几次,也不敢选在收费最贵的“黄金时段”,而在夜半零点以后,这时播广告有几个观众能看到?广告少了,卖出去的产品就少了,接着收入就少了,收入少了,就更不敢砸钱打广告了,这种恶性循环就要保健品企业的命!公司欠银行贷款本息达10个亿,欠征地费近3个亿!幸亏地球人大酒店的生意不错,全年差不多有七八千万元的收入,勉强维持着公司这架机器的运转。
春节一过,女秘书李相吟就把夏海送到了贵族医院。医生的诊断结论是明确的,只是按规定不能给患者夏海直说,做了真、假两份诊断书,假的那份给夏海看后就挂在医护办公室的墙上;真的那份悄悄让女秘书李相吟等人看了,然后就藏了起来。医生还说,手术期已过,动刀子只是多受一场罪,于治病已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李相吟哭了。医生告诫她在病人面前要坚强,她点点头,擦干眼泪,强打笑脸,走进病房,不当回事地说:“医生说,你这根本不是什么大病,可能是染上了脏病。夏总,你近年来是不是跟哪个烂女人过过夜,染上了脏病?”
“别胡说,我近年来玩过的那些女人你都知道,档次都还可以,不可能有什么脏病。我这病绝不会是那病,就不红不烂嘛!”夏海不是好瞒哄的,在北京和上海诊断时,他从医生的口里和表情上就判断出八九不离十是不治之症,而且心理感觉上已时日不久,不然怎么老想交代“后事”呢?他判断,这可能就是“生命之钟”在敲给他听的,催他做好“一路走好”的准备。
夏海这人的经历虽很复杂,但他认为自己的身后事很简单。除了早年在深圳同西方那个议员的夫人有过几年说不清、道不准的关系外,他还正式结过三次婚,但又离过三次婚。尽管这些年不缺女人陪侍,但至今却没有一个女人从法律意义上讲是属于他的妻子,而他也没有子女。三个妻子中,只有那个俄罗斯姑娘普罗安娜他最爱,但对方讨厌他包“二奶”,他却看不惯对方夏天全裸躺在天鹅湖边的沙滩上做日光浴,她那极其丰满的乳房和白雪般的肌肤强力吸引着岸边千百男子滴血的目光,以至有些男人每逢晴天正午就去天鹅湖游转,想看一眼这只白天鹅躺在沙滩上的玉体,一旦普罗安娜哪天没去湖边做日光浴,这些男人就丧魂落魄,归去时都拖不动腿。普罗安娜为此十分骄傲,夏海为此却醋意烧胸。“你怎么这样?至少也留个‘三点式’吧!”“你们中国人爱虚伪,爱吃什么醋。我们民族就喜欢真实的美!”“我的身份不一样,我是著名企业家,是省作协副主席!”“企业家不就是有几个钱吗?你的钱连我们俄罗斯石油大亭的零头都没有;你那什么副主席!官有沙皇大吗?沙皇的妃子还做日光浴呢!”两人争论不休,已有两个月身孕的安娜不辞而别,回国去了,再也联系不上。
“唉,如今世上这些‘二奶’、‘小三’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都是些靠身子欺骗男人的寄生虫!”夏海已不只一次这样骂道。年前,当他听说3个还在靠他养活的“二奶”偷偷去律师姜阳处咨询如何分割财产后,怒不可遏,便分头找到她们的住处,采用西门庆对付潘金莲那一套,将其绑住,倒吊起来,进行性虐待……那几个贱坯子好像在当“二奶”之前就做好了遭受性虐待的准备,因此,并不觉得受辱,反觉得挺“刺激”的,尖叫中还夹杂着淫笑声,说什么:“偶尔被男人强奸一次,也很好玩!”夏海想通过辱骂、虐待来打发她们走人,但她们哭着闹着谁也不肯离开。
入院后,夏海想了个巧妙打发几个“二奶”的法子。他让李相吟把那3个寄生虫叫到贵族医院的病床前,那3个以为是要给他们分家财,便装出泪涟涟的样子,用纤手去摸夏海的额头,并按按被角。夏海故作弥留状,凄然说道:“我已不久于人世。阴阳先生说,我死后若想不变猪变狗,能脱生到人世间,下葬时棺材底下必须有一个活女人垫背。这几年我对你们够好的了,你们几个也时常说愿为我去死去活,现在献忠心的时候到了,你们哪个愿为我垫棺材底?”三个女人大惊失色,有一个身子竟筛起糠来。她们小声咕噜着:“又不是封建社会,还要活人陪葬?”“那棺材压到身上,可没有男人压到身上舒服!”夏海大声吼叫着:“到底谁愿意?”那三个女子吓坏了,“妈呀”一声,像三只乌鸦一样砉的一声飞走了,留下一串橐橐的皮鞋声。
“婊子!婊子!”夏海骂着,从被窝里坐起来,反倒笑了。
“你让活人给你垫棺材底,这可是犯法的事!”女秘书李相吟拿起病床头的羽绒服给夏海披上。
“你以为我真要这么做?我是考验她们哩!”夏海说。“露出了狐狸精面目好!你一会儿就通知喜来登、金海岸、地球人那几家大酒店,从明天起,把我给她们三个包的那几套房全部退掉。估计她们几个今晚都不敢在里面睡了。”
“记住了,会照办。”李相吟回答。她斜靠在夏海的肩头,凄婉而真诚地说:“夏总,若你真想有女人陪你到那个世界去,我愿意在你咽气之前死在你的怀里,让公司把咱俩葬在一起!”
“好妹妹,难得你有这么一片好心!”夏海受到了极大感动,把李相吟揽到了怀里。“你是我这一生遇到的不想爱而又爱得最长久的女人!你这个小女子有痛人之处,只是不该这里太平。”夏海说到这里,用手摸了摸李相吟的胸脯。“如果你的胸脯也像那个女诗人杜静那样高耸、丰满,我也许就不会再去包养那几个狐狸精。你刚才说愿意在我咽气之前死在我的怀里,把我俩葬一起,这情我领,但你不能死!从现在起你要把壮阳公司管起来,我要任命你为代总裁。不过,我估计,公司运转不了几年。不是你没能力,而是产品没出路。公司三两年内可能要破产,在破产前,你先弄上千二八百万‘海’起来,拍卖厂房、设备、地皮及地球人大酒店的所得,按政策先安置员工,至于欠银行的贷款,管X,改革开放以来,全国银行烂掉的贷款何止万亿!我当初贷款时就没打算还贷。”
“夏总,你这阵子说话太多,还是听医生的话,注意休息吧!”李相吟劝道。
“不打紧,这一会儿精神还好。”夏海说。“还有件事,我到另一个世界也得有房子住。你给省古建筑设计院的钟美琳院长打个电话,请她来医院一趟,让她给我设计一座墓。”
李相吟“哇”地一声哭了。“夏总,你别说得这么悲观!你的病还在积极治,会治好的!”
“你别哭。”夏海替李相吟抹了把眼泪。“就算能治好,但自信人生二百年也还是要死的,那墓迟早都用得上。听话,你负责把钟院长给我请来。”
这天下午,钟美琳院长来到了医院。她是个今年平60岁的建筑专家,头发己开始花白,脸上却没有多少皱纹,也许是她身后留下的凝固的音乐愉悦了她的心情,她比同龄女人显得年轻得多。而已从野战军军长位置上退下来的、有着少将军衔的丈夫,却显得十分苍老,以至夫妇二人在街上行走时,被生人误认为是父女俩。
“钟院长,我请你来是想求你一件事。”夏海坐在沙发上,钟美琳隔着红木茶几就坐在他的对面。“我得了不治之症,快跟你们拜拜了,想请你给我设计一座古色古香的五星级大墓。”
“有病正治,你要宽心!”钟美琳说。“不过,墓可不同于宾馆、饭店,国家给墓并没有定下星级标准,五星级的大墓我可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就是这样,”夏海比画着说,“花个七八百万元,朝阳、避水;我怕蛇、虫、蚁、蝎,墓里要用大理石封死,让它们永远钻不进去。我听说陕西秦公大墓发掘时,挖出几万斤木炭,大概也是为防蛇虫之类吧,当然还可以防棺材腐烂。另外,地面要盖宽敞、仿古的灵堂,除安放我的花岗岩半身雕像外,还应该有些小包间,有的可能做车库,里面放名车的模型;有的放家电模型;有几间设女子卧室,放几尊美女雕像,汉白玉的就可以了;还要留一间做麻将室,你知道我平日里爱摸两把。”
“嘿嘿嘿!你想得真周到。”钟美琳笑了。“不过,我得想想,看看能不能设计出来。”
“你是中国的设计大师,哪有你设计不出来的?”
这时,钟美琳院长接了一个手机电话,便起身告辞。
第二天,省作协主席孔繁仁驱车来到贵族医院,走进了夏海的病房。
“哎呀!夏副主席,你怎么搞的给病了?现在好多了吧!我看你脸上气色不错。”孔繁仁取下脖子上的灰色羊绒围巾,脱下藏青色全毛大衣,递给李相吟后,便同夏海拉拉手,二人隔着茶几在沙发上坐下来。
“谢谢啦!天这么冷,你还来看我。”夏海有些感动。
“看你说的,你的病牵动着中国作协和省作协的心,领导和同志们没有一天不在牵挂着你!”孔繁仁说到这里,环顾了一下病房四周,心中暗暗惊叹这病房的奢华,嘴上却说:“夏副主席,怎么样啊,如果这里病房条件不行,我可出面协调,给换套更高档点的?”
此言一出,夏海心中有三分不悦:“这家伙在来虚的!你不知道这是省城最高档的医院吗?”这话他没说出口,只摆了摆手。
“副主席同志,”孔繁仁打破了地方单位对副职的称呼并不在官衔前加上“副”字的惯例,特意强调夏海是“副主席”,而他自己是“主席”,理应官大一级。“副主席同志,我今天是代表省作协专程来看望你的;当然,也要顺便说一下文学馆和作家公寓、职工家属楼建设的事。你帮我们建设文学馆,这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引起了轰动,这是高起点、大手笔,建成后无疑会在中国文坛上立起一座丰碑!只是……只是……只是这资金急忙不能到位,至今工地上还只挖了一个大坑,作协的一些小人在网上发帖子,讽刺这是‘文学大坑’!奠基时,我把这豪华的文学馆、宽敞的作家公寓、舒适的职工宿舍已吹向了全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现在工地上还是一片狗尾草,职工在骂娘,省级单位在嘲笑,我很有几分被动,简直没脸见人!你看能否在其它建设上紧一紧,把这笔建馆资金尽快划给我们”。
夏海终于弄清了孔繁仁今天来的真意,心中又增添了几分不悦。“哦——你是来催款的!但你知道,壮阳公司的资金链已断条,现在要划几个亿修文学馆和作家公寓,比上天还难!”
孔繁仁把脸拉了下来:“当初说的话是要算数的呀!那‘文学大坑’摆在那里怎么办呢?”
夏海咄咄逼人地回答:“很简单,我已不久于人世,那‘文学大坑’留下埋我就行了,地皮钱由我夏海出好了。”
“你咋能这样说?”孔繁仁在质问。
“我这个行将就木的人还能怎么说?对不起,我快到了挂吊针的时间,不便长谈。小李,送送孔主席!”
孔繁仁悻悻然,离开了。
夏海可能是呕了一口气,病患部位显得格外疼痛,头上直冒冷汗,不一会儿就在床上翻滚。李相吟赶紧叫来大夫,大夫让护士给注射了一支杜冷丁,夏海才安静睡去。
入夜时分,病房又走来一位高官,这人是省委副书记刘达。
刘达将秘书、司机都留在车上,自己拉起大衣领子,把瘦削的老脸遮去了大半,只身走进夏海的病房,礼节性地问候了几句,便把李相吟支使出去,关起门来,有几分不安地说:“小夏呀!你在治病,本不想打扰你,但不说一下又不行。我俩去年到澳门一游,不知是被纪委还是哪方记者录了像。所好的是中纪委有位看过录像的朋友悄悄告诉我,有两点很幸运:一是我下注时的身影很模糊,隐隐约约能看见下注,但看不清有多大筹码;二是录像中虽有你的身影,但始终没有我们二人碰面和交头接耳的画面,而我俩都出现在画面上只是种巧合。关于澳门之行,不可离开‘巧合’说。关于几次贷款的事,你没有送过、我也没有拿过什么好处费,谁乱说我也不怕。只是有一件事,2002年8月8日,我和牛津去给你们公司剪彩时那把金剪刀的事,有人揭发。我给中纪委说,剪彩后不几天我就退还了那把金剪刀,但对方说空口无凭。这样,你得吩咐你的秘书给我写张收条,日期当然还得写‘2002年8月10日’。我想,这是举手之劳,不难吧!”
夏海突然感到自己身后这座靠山正在出现意想不到的崩塌,成千成万方土石裹挟着草皮、灌木甚至大树拥到山下,身后只留下很可能在百年之内寸草不生的石皮!还会不会出现山崩地裂乃至火山喷发?这些高官们平日威风八面、稳如泰山,为何上面一动真格的,便如惊弓之鸟,甚至是丧家之犬?唆使人作伪证的事,竟也能说出口?澳门二人行只是“巧合”?鬼才信!指令几家银行给壮阳公司贷款拿回扣的事,我没有送过?你也没有拿过?谁乱说你都不怕?几百万呢!这可不同于逢年过节让司机和秘书给送去的名烟名酒,银行里走的手续就查不出来?这金剪刀——
“刘书记,关于金剪刀,我看你就不要承认自己拿了,我可以给你出示证明你没拿。”
“这不行!”刘达摆摆手。“我已经给中纪委的人说了,头天剪彩后,我觉得这算个纪念品,可以收藏一一你知道我爱收藏名人字画及一些古董;可第二天一想,领导干部应两袖清风、一尘不染,收藏这金剪刀也有不清廉之嫌,便在第三天,即8月10号把金剪刀退了。就这么写,就这么写!”
“刘书记,那就照你的指示办!”患处发作,夏海的脸上就出现痛苦状。“刘书记,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我都不会出卖你。古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我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时日不多了,对谁都不会乱咬,即使拉垫背的,也不会拉到你刘书记头上,毕竟这些年给我们壮阳公司行了不少春风,有春风就有春雨嘛,我夏海不会忘义!”
“这一点我坚信不疑啊!”刘达笑了。他在心里想:这个夏海如果真的很快死了,那对我刘达倒是很有利的,死无对证嘛!尽管这个“希望”有点残酷,有点不人道,但死一个、救一个,死个下级、救个上级,还是“死得其所”;他是病死的,又不是我这为杀人灭口而雇人整死的,我不必犯什么嘀咕。
“小夏,我不打扰你了。”刘达站起身来。“你要静心养病,争取日康复,这是我的希望,也是省委的希望,更是壮阳公司广大员工的希望!你们企业家的健康就是中国社会主义建设之福啊!”
作者简介:
沈庆云,男,笔名为沈恨舟、江父。陕西省商南县青山镇龙门村人。中央党校领导干部函授本科学历。高级记者、作家。曾任陕西日报社政治理论部、政治法律部主任,陕西省新闻专业高级职称评委会委员。西安市商南商会名誉会长。1995年,荣获“中国法制新闻宣传百佳记者”称号。正式出版有长篇小说《莫拉尔小姐》,散文集《大地萍踪》,理论专著《共产党人的人生观》(与陈四长等合作),新闻专著《新闻编采自我谈》及《墨迹与足迹》,法律专著《新生答问录》(与妻子吴瑞云合作)等书。在全国报刊上发表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报告文学数百篇(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