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紧张的周一拥挤、磕绊地奔到了周日,总算消停下来。像刹不住车的惯性,这个安静的周日,瑛待在自己的家中, 脊背斜靠着纱发,双脚抬高,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依稀的嘈杂声透过半开的窗户挤了进来。
难得的休息,想想该做点什么,该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儿呢? 一大堆念头纷至沓来。
突然一个念头,对呀,该去看看婕和她的孩子啦,其实早该去看的,礼尚往来嘛,也不知怎的竟拖了半年,坐月子期间没去看,估计着宝宝也该六七个月了吧。
就这么决定了,上午去看婕,下午去做脸。瑛起身,赶紧收拾了下自己,精心补了个淡装。
锁门、下楼, 去旁边的超市买了一件酸奶还有水果,拦了招手停,坐上车,才开始给婕打电话。
想象着婕在电话那头兴奋的声音。瑛知道婕没有上班,正在家带娃,肯定闷坏了,正愁没有人说话,知道她现在去,还不高兴死。
手机通了,电话里的婕愣了一下 “ 现在?” 瑛说 “对呀,我现在在车上,一会就到你那儿啦 ” 听筒那端,婕的声音有些含混和迟疑,“要不今天就算了吧, 你改天来?? ” ,瑛有点恼了 “到底今天能不能去嘛?我在路上呢 ” “ 噢,好吧,好吧,那你来吧 ” 婕拖了个模糊的尾音。
放下手机,瑛有点不快, 这婕是怎么啦,什么意思嘛。算了,到家去看看她,放下东西,再走不迟。
瑛下了车,举目四望,婕的家是平房院子,还在正街的里面,从巷子口拐过去的最后一家, 妈呀,可这路口的巷子全长得一模一样,到底从第几个进呢 ?
还是给婕打电话,说到她家附近,不知道从哪条路进了。 婕说你就在那里等着,我让我们家小勇去接你。
平素的婕是个话唠,能折腾也挺主见的。丈夫小勇却像是她的对立面,是个闷葫芦,显得老实,甚至有点窝囊的感觉。 两人在一起,婕明显强势和占有决策权。
据说两个人好的时候,也挺感人的,婕中专毕业学历低,要再出去进修拿证,三年学费及生活费,全靠小勇上班的工资资助,婕才得以顺利地修完学业。
婕毕业,有了工作,又瞎折腾了几年,两人才领证结了婚。
瑛正想着,听见有人叫她,小勇赶了过来,打过招呼,提上东西在前面带路,闷闷的,似也提不起劲。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来到了熟悉的院门前。“ 你先进去吧,我还有点事” 小勇把东西交到瑛手里,转身匆忙走了。
瑛提着东西,迈进了院子,正是初夏,小道旁边地里冒着高矮不齐的蔬菜, 几盆花摆在正门口的水泥护台上。
门开着,挂着门帘,瑛已经听到屋里婕的声音了。
一进门,看到婕直直地平躺在大床上,旁边小床上躺着小婴孩,正沉沉睡着。 婕嘴里叽叽咕咕地骂着什么,额头上敷着个东西。婕撑着起来招呼瑛,瑛看过去,吓了一跳,眼前的婕的面部青紫肿胀,两个大大的熊猫眼,只能露一小缝,仿佛刚下火线的重伤员。
“这,这是怎么回事?! ” 瑛惊问。
沉默数秒,婕突然愤激地说了起来 “ 唉,你说要来,我当时不想你来看到。 后来想,你来了也好, 让你看看那个牲口的下手,太狠了,你看看,这是他打的…… 不是个玩意儿…… ” 婕放下敷的大冰袋,指着脸,让瑛仔细瞧。
“ 啥?!” 瑛一阵惊疑,以为耳朵听错了。
“ 你们家小勇?? 打人? ” 印象里,总是婕在哇啦哇啦地指挥着小勇,论起理来,怎么看,都是婕会占上风。吵架这副刀子嘴,丈夫小勇绝对不是她的对手吧。
看着多么老实的一个男人啊。
难怪刚才急急慌慌地走了。
婕一旦开启了话头,如流水滔滔。 瑛只听到,俩人昨晚也没发生啥大事,婕只是催促他,去把缸里的水接满,因为怕要停水。 他不动弹正捣腾电脑,婕又说了几句, 他一下子跳起来,双手卡住婕的脖子,摁到床上,挥拳就上,后面就刹不住了。
婕说他劲大的,疯了般,哪能躲得过去呀。 唯有骂,不停地骂,一个动嘴,一个动拳头。
看来昨晚流了不少血,婕的伤势确实不轻。
“ 没出息的男人,还不如四条腿的赖蛤蟆。 …… 世界上你没有遇见,还有这样的赖货, 他还不如算盘珠,那算盘珠拨拨还动一动呢…… ”婕的嘴巴快速翻飞。
看着襁褓中的婴儿,还有婕的惨像,瑛突然义愤填膺起来。
猛一回头,看到一老太太,站在门口,正静静地听着,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看到瑛瞅她,走了过来。
婕躺在那里,不解气地,依然不停地说着骂着, 老太太发话了,带着浓郁的四川口音,大意是我儿子虽然做的不对, 但你也不能这么贬损,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死活嫁给他呢?
哦,原来婆婆赶来了。
可能看到外人在场,老太太也顺势开导劝慰了几句,却有些不疼不痒的。
婕不怎么搭理她,只是恨恨地道 “一定要离婚!!……”
“ 唉,我老了,也管不了你们那么多了。 中午乍办? 我吃斋,也不做饭的。要不这样,我出去买几包方便面,你自己饿了弄着吃点。”
老太太说完走人。
瑛把同情的目光投向婕,哎呀,真是啥人都有。碰上这么个奇葩婆婆,不会做饭? 那自家几个儿女咋带大的?买几包方便面, 估计也是看到有外人在场,作个样子。
这就是不闻不问的态度呀。严重点,“家暴” 就是这样被助长的。
眼前,婕的漫骂在空气中无力地震荡,没有回应。
沉睡的孩子突然惊醒,蹬着两腿开始哭啼,婕赶紧摸起来找奶粉,瑛说“”我来帮忙吧”,忙乱一通, 烧水,换了尿不湿,冲好了奶粉。
面对婴儿的哭闹,婕细心地倾倒奶嘴,用手背试了下温度,才塞进孩子嘴里,大人孩子总算是安静下来。
瑛问“ 你打算咋办?” ,又忍不住说“ 他突然那样,你先躲开嘛,不会跑呀”
“ 我哪能跑得了呀 ,他把门关得死死的。 ”
“ 我告诉你哦, 家暴,这是典型的家庭暴力!女人要零容忍的。 否则,将来,你和孩子,想想吧,很危险,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这样的生活还能幸福吗?”
“哼哼,还想有下次?这一次,我绝不原谅他。 还能过下去吗?看我不治扁他, 不过了,我要离婚! ”
“ 你,真的要离婚呀 ”
“那还有假?真的,我想好了 ”
“ 你看看,你看看,昨晚上流了好多血,枕巾我泡后洗了,床单上的血,没来得及洗,泡在盆里呢。”
瑛过去,看到靠在门廊墙角一个大盆,半盆水里一大团蹂躏的床单,依稀可辨暗色血迹。
瑛觉得婕现在已经被打“傻 ” 了,光骂有什么用?
碰上这样的事,瑛要义不容辞地挺身相助。就是为了这可恶的“家庭暴力 ” ,也得替婕伸张正义!
太阳悄悄地挪移着脚步,避开了正午的炎热。
婕也不骂了,两个女人开始在屋内嘀咕,婕叫起来,“ 哎呦,对呀,我怎么急急慌慌地光知道清洗了。 ” 因为听瑛说,第一步先留下证据, 才好办事。
在瑛的提醒下,婕也灵光了, 她让瑛把那床棉被搭开,挂在院子中,摊开的被里赫然一大块圆形暗黑色血印,远着像日本国旗。婕站在血被旁,双肘端起,面对像机,似笑非笑,让瑛对着,拍了好多张照片。
有一张,婕清晰的脸部正面映衬着后面的血印,有些狰狞,但角度和位置拍的都是最佳的。两人看了都很满意。
瑛又提议婕去拍片子,确定是否鼻部骨折,如果有医院的诊断报告,自然会在定性上有帮助。
姨有些哽咽地说,“ 幸亏你来了,我现在知道怎么做了,一定要让这个这家伙受到应有的惩罚!”
不知不觉,黄昏已到,一天就这样过去。 瑛忘了自己肚子已开始咕咕抗议,只顾着帮婕照顾着孩子,顺便看着婕心满意足地吃下一大碗方便面。
婕还不想让瑛走。
瑛问婕要了她弟弟小军的手机号,给他打了电话,一直等到小军来到小院,见到她姐,交待了几句,才离开。
到家时已是披星戴月。
第二天,婕给瑛打过来电话,说拍片确定鼻骨骨折,已办了住院。派出所已经出警把小勇抓了进去。
瑛有些感慨,好端端地两个人,这几天像势不两立的仇人, 这婚姻,铁定怕是要断了。
谁叫他“ 家暴 ”,她又安慰和鼓励了婕一番。
一周后,瑛下班回家,在等电梯时,转头无意中瞥见,戴着墨镜的婕和小勇紧挨着,拉着手,从理疗科方向出来,边说谈笑着走下台阶,全然没有看到,瑛立在旁边那懵到的表情。
到收费处一问,原来婕早已在理疗科住了几天院了。 瑛忍不住把事情说了,丽听后,倒是一点不同情婕, “ 她那张嘴,什么话不能说,还不是因为说得太狠,把男人给逼急了,才动手的。 ” 又提醒瑛 “这种两口子之间的事 ,你可别掺和啊 。 ”
为时已晚,从婕有些躲闪的表情和小勇投过冷淡的眼光中,瑛看到了无声地谴责,她觉得自己像一颗无辜的子弹,在两人的硝烟中,稀里糊涂地英勇就义。
(风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