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初冬的深夜,空旷的垃圾场。明天是丢弃大型梦想的日子。每个人都会到这里来,丢弃自己伤痕累累的梦想。今夜,一个男子来到这里,与他成为棒球选手的梦想诀别。过了不一会儿,一个老人出现了,“这个看上去还能使”,老人一边将那个梦想装入大口袋,一边朝着驯鹿的耳边喃喃道,“你们说,把这个梦想放在哪个孩子的枕边呢?
码农陈煊敲完了今夜的最后一行代码,时钟方才过了一点。
还挺早。他笑了笑,拉开阳台的窗户点起了烟。
高考完的表妹在微信上向他征询选专业的建议,他还没有回复。
“你以后想做什么?”他在输入栏里打下这几个字,正要发送,又全部删除掉。
陈煊看了看天。他没有见过凌晨四点的LA,但见过这个城市每个点的夜空。而这些星辰永远不会离他更近一点。
眼前这片被霓虹染红的天空看不到几颗星星,只有北极星和家乡的那颗一样闪耀。
七岁那年的夏夜,陈煊躺在后山的草地上,给爸妈讲述天上的星星和那些外国神仙的故事。
他伸出小手比划着,这是猎户座、那是狮子座,像勺子一样的是北斗七星。
他知道爸妈其实找不到他指的星星到底是哪几颗,但这条银河在他幼小的眼里是一幅斑斓的画卷。
“我长大以后要当天文学家!”像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他说出了属于他的那句永远都不会实现的豪言。
陈煊记得那天晚上爸爸笑得很开心,隔天就给他买了好几套天文学少儿读物。
而那些图书在接下来十几年各类教辅用书的掩埋中,渐渐失去了踪迹。
如今逢年过节的家族聚会上,陈爸爸谈着儿子在大城市的工作和薪金,言语中满是对自己当年为儿子选择大学专业的自豪。
“我当时就知道电脑要改变中国了,学这计算机准没错。”陈爸爸总爱说。
他再也不谈那个在璀璨银河下满眼星光的孩子。
关于程序员的段子总是很多,每每有人问陈煊是否真像坊间传闻一般苦逼,他总是笑笑。
其实一切都还好。人生总要现实些。
陈煊抽完了烟,又看了看眼前稀稀拉拉的几颗星,回复表妹:
“现在的形势我也不是很了解,尽量选你喜欢的,多听父母的意见。”
“反正不要学计算机。”他又补充道。
实验室里的李赫对着面前的电路图正陷入僵局,他有点想掐死自己的两个组员。
实验总是自己一个人在做,完事交论文还得挂上那两个孙子的名。
看着表妹和陈煊发来的微信,他有些怀疑自己辞掉工作继续读研的选择是不是又错了。
几年前选专业的时候就错了。
那年李赫把首意愿填着软件工程的志愿书递到父亲手上,低着头不敢看老李的眼睛。
老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吼:“你是想去读书,还是让我花钱送你去玩游戏?”
李赫心里很没底气,在老李眼里只要李赫坐在电脑前就是在玩游戏。
虽然李赫确实爱玩游戏,因为余温未散的显示器屁股没少挨过揍。
他低声嘟囔:“陈煊选的也是软件工程。”
不提还好,一提陈煊,老李更气:“你还好意思说,人陈煊考多少分,你才考多少分?人家上重点大学,学完以后出来做软件,你读个野鸡学校毕业了修电脑吗?”
对李赫来说,这个同届的表亲陈煊就是父母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陈煊的父母也是“别人家的父母”。他真的贼羡慕陈煊,因为陈爸爸主动给陈煊定了一个他李赫最想学的专业。而陈煊这小子似乎还有点不乐意。
面对父亲泼的冷死,李赫有些无奈:“软件工程不是修电脑的,那个属于硬件……”
老李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我还用你教?”
李赫忍着泪,擦掉了自己的第一志愿。
大学毕业后李赫工作了一年,自考了一所二流高校的研究生,开始了实验室与宿舍两点一线的生活,至于毕业后要怎样,他还没想好。
有人说他在逃避,他不置可否。反正老李现在对他是满意了。
他回复陈煊:“当初如果你那专业给我去学,你去学你的物理,多好。”
复又回复表妹:“选你喜欢的,别太听大人话,父母说的不一定对。”
陶乐乐把头埋在枕头底下,刚过完生日的她并不快乐。
两个哥哥给出了完全相反的意见,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突然坐起来,不知是问空气还是问自己:
“我已经过完十八岁生日了,为什么我还没有变成一只独角兽?”
陶乐乐五岁那年就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
在幼儿园的家长会上,小朋友一个个讲述着自己未来的理想。
有的想开飞机,有的想成为宇航员,有的想当个科学家。
家长们持续着掌声和叫好声,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些理想可能一个也实现不了。
轮到陶乐乐,她站起小身板,用清亮的声音毫不羞怯地说:
“我长大了想变成一只独角兽!”
家长们鸦雀无声,只有老师的眼睛里发出了光。
陶乐乐弯下腰手掌撑地,用她想象的独角顶在爸爸的小腿上。
整个屋子都轰笑起来,陶乐乐爸妈也跟着笑,笑得像白展堂一样不失礼貌。
那天晚上陶乐乐失去了她所有的独角兽公仔和画册。
陶乐乐哭了很久,她问奶奶:“我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变成美丽的独角兽?”
奶奶吻了吻她的前额:“会的,孩子。”
“等你长大了,你就会变成最美的独角兽。”
陶妈妈敲门进来:“女儿,志愿想好了吗,我跟你爸提的专业你觉得怎么样?”
陶乐乐突然发起了蛮:“我什么都不想学!我就想做一个独……”
她注意到母亲的脸色变了,最终还是硬生生改了口:“一个独立的小仙女。”
陶妈妈叹了口气:“你已经满十八周岁了,你该长大了。”
陶乐乐攥紧了奶奶遗留给自己的玉坠,抿了抿嘴,红了眼眶。
“不!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