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在废墟中专心地“死”去
我知道，尽管我的梦儿还没有实现，我的美妙的乐曲还没有奏响，它们萦绕在你琵琶的丝弦上，它们并没有完全被遗忘。
——泰戈尔
蓝水晶不停地摇晃……
首先旋转起来的是头顶那块干净而水灵灵的蓝天，丑丑感觉自己似乎是躺在一张奔跑的床上，所有的蓝色一个劲儿的向脑后倒去，忽又回旋过来，继而喝醉酒似的左右摇晃……而对面的山却一瞬间变得柔软起来，如波浪一般起伏着自己的脊背，所有的树们、花们、草们伴随着山的奔跑狂乱的舞蹈……湖中的水不再温柔，变得躁动而不安，波浪从水底翻卷而起，又一排排哗啦啦地滚动着追逐着奔向远方……
丑丑吓得花容失色。
天使们并不惊慌，他们从容地飞起，在这块摇晃的蓝水晶里慢慢地飞向远方……
“等等我……”丑丑呼喊着。她试图伸展翅膀追赶上去，可是她的翅膀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恢复成手。
丑丑把两只手臂象翅膀一样摆动，可是那依然是手，她的身子也并没有飞起来。
“等等我……安琪尔！”丑丑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呼喊。但是安琪尔越飞越远，渐渐地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突然，蓝水晶更为激烈地摇晃起来，丑丑的双脚再也站不稳了，她赶紧伸手去抓身旁的一棵小树，可是只抓住了一棵小草。小草太嫩，受不住她的重量。她一下跌倒了，身子却飞起来——哦不，是坠落！向着蓝水晶的深处一直坠落，如一棵流星一般，快速地划过那片蓝色，然后冲出了蓝水晶……
“啊——”丑丑吓得一声尖叫。
她睁开了眼，可是四周一片漆黑。刚才的一切全部消失了。
到晚上了吗？记得自己睡的是午觉啊！
她想试着翻一下身，可是自己被什么东西死死的“抱”住了，一点儿都不能动弹，鼻子里满是呛人的尘土味儿——是那种来自地底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尘土味儿。
哦，这难道是地狱吗？丑丑惊恐地想。
奶奶告诉过她，地狱是一个最可怕的地方。
可是奶奶还告诉过她，只有坏人才会被上帝送到地狱里去。
难道我已经死了吗？丑丑不太懂死是怎么一回事。
“死”她是看见过的。山下长生奶奶死她去看过，黑牛爷爷死她也看过，看得最真切的是那次桂娃子被淹死。那天桂娃子躺在河边的那片草地上，全身光着睡大觉，一点也不害臊。死了人是要哭的，这个丑丑也清楚。死人的一家都拖着白色的孝布，哭得死去活来，非得把别的人也惹得哭起来不可。三次丑丑都被惹哭了的，特别是那次桂娃子的妈哭，把丑丑哭得稀里哗啦。
可是为什么哭她却不知道了。
“他们不就是睡着觉了吗？”丑丑每一次都这样想。
那……或许就是睡着了再也不醒啦！不醒啦就再也不和人说话啦……哦，真是的！
丑丑觉得这一次自己就是“死”啦！
哦，我的爷爷奶奶！我的爸爸妈妈！我的跳跳笨笨和懒懒！他们还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呢？
“咦！我怎么听不见他们的哭声呢？”丑丑有些纳闷。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使劲地听。可是什么也听不见。
“喵呜——”一声猫叫划破死一般的沉寂钻进她的耳朵。
是懒懒！是的，一定是懒懒。懒懒的声音丑丑太熟悉了。可是他在哪里呢？难道他也跟着自己“死”了吗？哦，有他跟着自己一起“死”也是不错的！
丑丑再次仔细地聆听。
懒懒却不叫了。丑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唉！”
“喵呜——”懒懒地声音再一次传来。这一次更加清晰。
“懒懒！”丑丑轻声地呼喊了一声。
懒懒连续着叫了好几声：“喵呜——”
这个家伙，居然就在丑丑的身边。
丑丑伸手摸了摸。果然在黑暗中摸到了一个毛绒绒的头。
是懒懒这个家伙！丑丑的心一喜。
“唉！你这个家伙呀，平时我可是最烦你啦，你没有跳跳可爱，没有笨笨勤快，尽知道睡大觉……哈，这一次你也跟着我来睡大觉啦！你这家伙可别得意，这一次睡大觉就醒不了啦！”丑丑一边抚摸着懒懒的头，一边象平时一样絮絮叨叨的批评他。
懒懒可不管，他甚至还亲昵地用身子蹭了蹭丑丑。
丑丑也用手搂了搂他。
“沙沙沙……”不远处传来一阵沙土掉落的声音。
丑丑再一次屏息聆听。懒懒也一动不动挨着丑丑。
“咻咻咻……”这一次不是沙土掉落。
“笨笨！你也来了吗？”丑丑又一阵惊喜。
懒懒也跟着应和：“喵呜——”
“咻咻咻……”笨笨也响应着。这一次丑丑听清楚了，声音是从她的头顶后面传过来的。
丑丑试着扭过头去，可是只能转动一小点。她又试着把手从头顶摸过去，像平常爷爷教她摸自己的耳朵那样。
“丑丑，把你的左手从头顶绕过去摸你的右耳朵。”爷爷说。丑丑就用左手去摸右耳朵。可是摸不着。
“丑丑，把你的右手从头顶绕过去摸你的左耳朵。”爷爷说。丑丑就用右手去摸左耳朵。还是摸不着。
“咱家丑丑还读不了书啊！”爷爷捋着胡须笑着，“什么时候能够摸着耳朵啦就可以去读书了！”
丑丑经常去试，但没有成功一次。
丑丑用了全身的力气把手伸过头顶，这一次居然一下就成功了，她摸到了一张长长的嘴和嘴上的几根须。
哦，果然是笨笨。
笨笨伸出舌头舔了舔丑丑的手。丑丑感觉到一阵湿漉漉的冰凉。
“笨笨你也‘死’啦？”丑丑拧着脖子问。
“咻咻咻……”笨笨知道丑丑在问他，“咻咻”着回答道。好像在说：“是啊是啊，我是你的跟屁虫啊！”
“真是个‘跟屁虫’！”丑丑有些高兴地骂道。
“啊——谁挠我痒痒？笨笨你个大坏蛋！”丑丑一声惊叫。
“咦，不对啊，笨笨在我的头顶啊……可是痒痒是从脚底传来的。”丑丑一阵纳闷。
是跳跳吗？丑丑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她把自己的光脚丫子用力弯了弯，可是什么也没够着。
又一阵痒痒从右脚传过来。丑丑赶紧又弯弯了右脚趾。这一次，她的右脚的大脚趾“摸”到了一个软软的温暖的耳朵。
“哦，我的跳跳小妹！”丑丑激动得甚至想弯腰去抱跳跳。可是她动了动，身子象僵尸一样硬邦邦的。
哦，她忘记自己已经“死”了，不能随便乱动啦！
她只好又用脚趾去“摸了摸”跳跳。跳跳呢，又用她的长胡须挠了挠丑丑的痒痒，弄得丑丑“咯咯咯”好一阵笑。
哇，这一回可太高兴了。三个跟屁虫都跟着丑丑一起“死”啦！
可是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丑丑口渴啦！
“真见鬼！‘死’了也要口渴！”丑丑气得直用舌头舔自己的嘴唇。
丑丑使劲不去想口渴的事，可是越不想越是满脑子的水缸、满脑子的山泉。她家厨房水缸里蓝盈盈的水在丑丑的眼前直晃，那后山泉水的“叮咚”也不断地往丑丑的耳朵里钻。
哦，死了可真不好，连水也喝不了！
丑丑无可奈何的用手在四周乱摸一气。哇，她摸到了一条带子——是奶奶给她买的水壶的背带。丑丑拉着背带抖了抖，水壶里传来“咚咚”的水声。
有水喝啦！
丑丑心里一阵高兴。可是她的手不能动得太多，只能在自己身边狭小的空间里上下移动。水壶根本拿不到嘴边来。
唉，又是一场空欢喜！这一次更惨，有水也喝不到！
丑丑呆呆地挤在那里。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一万年。
“我还得试一试。”丑丑的嘴唇已经干得裂出了一道道血口子，她用舌头舔了舔，满是血腥味儿。
丑丑再次把手伸向水壶带，拉了拉，水壶依然被卡在胸前——那里有一根木棒。鬼才知道这根木棒是从哪儿来的！真是可恶到了极点。
丑丑摸了摸木棒旁边，是一些散落的泥土。她用小手一点一点的扒，泥沙们便“沙沙沙”往下掉。嘿，空隙果然变得大了些，这让丑丑心中高兴起来了。她加快了速度。可是她的小手实在太小了，扒了好久，手都扒痛了。她试了好几次，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我干脆渴死算了！”丑丑想。刚想完丑丑又在心里好笑，“我本来就‘死’了，难道还要再死一次不成吗？”
真可恶啊，死了还要口渴啊！
丑丑闭上眼休息了不知多久，她终于觉得自己又有些力气了。她又开始扒那些土。一点一点，这一回她没有急着去拉水壶，她只管一直不停地扒土，直到觉得那里的空间足够大了为止。
哈！这一次终于能够把水壶拉上来啦！
丑丑把水壶小心翼翼地放到嘴边，狠狠地喝了一口。
“咳咳——咳——”丑丑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行，我得省着点！如果喝完了怎么办啊？”丑丑不敢往下想，“还有跳跳、笨笨和懒懒他们呢！”
对啦，该怎么喂他们喝水呢？丑丑真是急死啦！懒懒好办，他就在自己的身边；笨笨也没多大问题，他在自己的头顶；最最难办的是跳跳……哦，丑丑第一次觉得到自己脚跟的距离原来也是这么遥远！
管他的呢，先把能够喂的先喂了再说吧。
“跳跳，你们渴吗？”丑丑问。跳跳离她最远，所以她喊着跳跳的名字。
几个小家伙都跟着有了动静。懒懒第一个反映，丑丑的话音还没有落，他便用头蹭了蹭她；笨笨是第二个发出“信号”的，他在丑丑的头顶“咻咻”了两声；跳跳是丑丑弯脚趾的时候用长胡须的嘴唇碰了碰她的脚背。
丑丑不再问，她准备喂小伙伴们的水。可是怎么喂又让她犯了难。
她想了想，又把水壶口放到了自己的嘴里。哦，她要一个人全喝了不成？丑丑才不会呢，她把水含在嘴里，然后伸手进去湿了湿，再把湿手放摸索着放到懒懒的嘴边。
懒懒倒是懂事，伸出舌头在丑丑的手上舔了舔，舔完了便一声“喵呜——”
丑丑知道他还想要，就又把手伸到自己嘴里湿了湿，再把湿手伸到懒懒的嘴边。
“咻咻咻——”笨笨在头顶提意见了。丑丑喂了两遍懒懒，第三遍就把浸湿的手伸到了脑后。她很吃力。不过笨笨很配合，伸出长长的舌头就是一阵乱舔，才不管那手刚刚扒了土，现在满是泥腥味儿呢！
喂了两遍笨笨，丑丑想喂跳跳了。可是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把嘴里的那点带着泥沙的水咽了下去。哇，就是这带泥沙的水吧，浸到喉咙里也是那样的舒服啊！
口渴的问题暂缓解了。可是一静下来，丑丑又想撒尿啦！真是的，刚刚下去的水，难道就这样浪费了吗？而且，自己该怎么撒尿呢？丑丑觉得人“死”了真不好，什么事都得自己办，真是愁死人了。
又过了一会儿，丑丑实在憋不住啦。
怎么办？怎么办？丑丑一遍一遍在心里问自己，难不成直接撒在裤子里。丑丑可是个爱干净的女孩儿。
可是实在没办法啊！
丑丑急得流下泪来。她刚想继续哭下去，忽然，她觉得裢子下面一股热流顺着腿根往下流，一直流到自己的脚尖。
啊，臊死人啦，自己居然这样就撒尿啦！
丑丑忘记了哭。可是她却感觉脸热得发烫。
突然，她感觉脚尖一阵痒痒。哦，是跳跳在舔她。除了从脚上传过来的痒，还有从缝隙里传过来的水声。哦，是跳跳在舔自己的刚刚撒下去的尿呢。
丑丑一阵高兴，又一阵难过。高兴的是，跳跳终于可以解解渴了，难过的是跳跳只能用自己的尿解渴。
我的跳跳妹啊，可难为你啦！
解决完喝水和撒尿的问题，丑丑发现肚子又饿得不行啦。那泡尿还没有撒之前还好些，尤其把尿撒了以后，更是饿得不行！这一回，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啦。她只能这样静静地被挤在这个通向死亡的缝隙里被饥饿一点点地啃噬。
饥饿使她想起了奶奶、爷爷、妈妈和爸爸。
“他们现在在哪里呢？他们也想我吗？他们伤心了吗？哦，那是一定的啦！可是我已经‘死’啦，再也见不着他们啦！”丑丑伤心地想。
死了不就是睡着了吗？丑丑想。可是自己现在居然还清醒着呢。这是怎么回事呢？
不行！我得好好地‘死’，专心地‘死’。奶奶说过，做什么事都要专心，不专心就做不好事情。
“死也应该是这样。”丑丑想，“现在我得专专心心地‘死’啦，这样我就不会渴啦，也不会饿啦。”
“你们几个‘跟屁虫’还渴吗？还饿吗？”丑丑提起精神问。
好家伙，几个小东西几乎同时发出了回应。
肚子下边是一声“喵呜”，头顶上是一声“汪汪”，脚底是一阵最猛烈的痒痒。
“咱们现在都‘死’啦，可是不专心，所以还会口渴，还会肚子饿……我们现在都专心地‘死’……把你们的眼睛闭上睡觉，不要再醒过来……”丑丑命令道。
丑丑说完，自己先闭上了眼。她的脑袋真的有些沉了，因为她真的累了困了。不一会儿，她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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