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有没有做过一个胖子。那滋味并不好受。
小的时候我很胖,所以我没有朋友,我被别的孩子孤立,他们嫌弃我,还会嘲笑我,生活对我很残忍。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他们有一次叫我一起去树林里玩,我受宠若惊,因为他们从不会和我一起玩,我蒙住眼睛,从零数到一千,然后把他们找出来。我一点都不敢耍赖,因为我怕被他们识破后就再也不带我玩了。就这样,我诚实的从一数到一千,结果他们只是想捉弄我,在我数数的时候全部悄悄溜走了。
我在树林里认真的找了他们整整一个下午,我安慰自己他们不会骗我,可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我仍然一个人都找不到。
树缝中透出的月色让树林显得更为黑暗,草叶和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让我不寒而栗,我放弃了,终于相信,他们从没想过带我一起玩,他们只想捉弄我罢了。
第二天来到学校,他们没有丝毫愧疚之情,而是变本加厉的嘲笑我,蠢得像头猪。
后来我逐渐学会了一个人相处,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我都变得默不作声。我把自己紧紧的封闭起来,只有脑子里那个奇怪的声音和沉重的自卑陪伴着我。
我开始不喜欢光亮,晚上待在房间里也不会开灯,出门就戴上帽子,垃圾食品和黑暗让我安心,它们给了我唯一的安慰和尊重,帮我忍受寂寞。
互联网是一个好东西,在这个匿名的地方,没人知道你是谁,你可以和远隔几万公里外的陌生人聊天,就算你再孤僻,各种不同类型的网站和论坛也能让你找到几个志同道合的人。
最重要得是,他们没有见过我,就不会知道我是个胖子,这让我有了些许说话的勇气。
可悲的是,就算是在网络上,我依然混的很失败,我用了整整三个月才交到一个朋友,他的名字叫Amigo。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只是简单的聊一些无聊的事情,比如晚上吃了什么或者最近看了什么电影之类的,慢慢地我们发现,我和Amigo对音乐、电视、电影和书籍的喜好几乎完全一样,甚至对某个作家或者歌手的评价都一模一样,我讨厌萝卜和生姜,他竟然也讨厌萝卜和生姜,我们对此兴奋的不得了,觉得我们的相遇是冥冥中注定好的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几乎每晚都会聊上几个小时,就算是说上一晚上生活琐事,我们也能滔滔不绝。
这几个小时,让我第一次感受到父母以外的关怀。
我没把Amigo的事告诉任何人,当你唯一的朋友是一个你从未见过的网友时,这比你只是个没朋友的讨厌鬼更让我难堪。
虽然我有了Amigo,可这对我的现实生活没有丝毫影响,我依然要去学校,然后被那些人取笑和挖苦,我从没做过伤害别人的事,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我?
最让我恐惧的是体育课,每次上体育课,他们都会拿我的身材开玩笑,其中有一个叫惠的女生,她总是针对我,每次上课,她都会模仿老师的口音对同学们说:你们可要好好上体育课啊,不然像XX一样一身肥肉可怎么办。每次同学们都被她逗得哄堂大笑,而我则羞愧的不知所措,羞愧难当,连还口的勇气都没有。
晚上回到家,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了Amigo,他是唯一一个不嫌弃我是个胖子的人。
“我真的要被气疯了”我发怒的敲击着键盘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的体育课上,又是惠,她又当着大家的面取笑我。”
“她简直是一个混蛋,为什么她总是针对我,为什么她总是要我难堪!”
“你在哭吗?”
“恩。”
“别哭了,事情会有好转的,相信我。”Amigo说。
第二天回到学校,我发现惠没有来上课,后来我知道,原来惠在考试中使用手机抄袭的事情被学校查到了,通过惠的电脑,学校把所有使用手机抄袭的同学都查了出来,那些被查的人都认为是惠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师,她们开始孤立惠,甚至扬言要教训她一顿。惠郁闷的解释自己的电脑被黑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聊天记录会发送给老师,但没有人相信她。
听到这件事,我的心里有了一种复仇之后满足的愉悦感,她终于知道我每天过得是什么日子了,不过我依然面无表情,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午饭的时候,我躲在食堂最偏僻的角落一个人吃饭,我这次的成绩还不错,再加上惠被孤立的事情,我的心情头一次有一点愉悦。正当我准备享受午餐时,我的午餐盘被人一把推到了地上,接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从头浇下,我回头,看见惠一边笑一边说:
“你个死肥猪,肥成这样,把路都给堵死了,害的我的面都洒了。”
我抬头看着她,使劲的眨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然后把脖子里的面拨到地上,用纸巾擦拭头发和衣服上的面汤。
惠一边向我丢了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巾,一边说:别让我查出来是你告的密,否则有你好受的。”
周围发出的嘲笑声越来越大,在我的脑子里一遍遍回荡,哄笑声和食堂特有的嘈杂拧成了一把刀,在我的心上刮出了血。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旷了课,我觉得委屈、无助和愤怒,我只想回到我的房间,把今天的事告诉Amigo。
我一边哭着一边把这些年所有受过的委屈和侮辱都告诉了Amigo,把我所有的孤单和所有的愤怒都告诉了他。
Amigo很安静,他默默地聆听着我的遭遇,然后发了拥抱的表情给我。
我用手臂擦干眼泪,然后感谢Amigo愿意倾听我遭遇。
“这是我应该做的,你是我的朋友。”
第二天我来到学校,校园里一片混乱,没有人议论我昨天被面条浇了一头的事,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拿着手机,大笑着指指点点,好像在分享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我就知道她早不是一个处女了。”
“我上次就看到她上了一个男人的车,那个男的比我们老师的年龄都大。”
下午的时候,我终于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昨天晚上,学校里有一半的人都收到了惠的裸照,不仅是一张,而是一系列的图片,惠赤裸的躺在床上,眼神迷离,似笑非笑像是喝醉了的样子,摆着不同的造型。
学校的论坛一夜之间出现了很多关于惠的帖子,都是关于惠的性生活的帖子,每个帖子里都有惠的裸照。这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警察很快介入了这件事,在删除了所有的帖子之后,事情被不了了之,他们不知道是谁把这些本来属于惠私人相册里的东西盗了出来,然后又把它公诸于网络。
下午的时候,我看到惠的父母来了学校,自那天起,我再没有在学校里见到惠。
那种报复后的快感又一次充盈在我的心头,惠终于得到了这些年应有的报应,我兴奋的把这种心情分享给Amigo,
“这是她应得的报应。”Amigo说。
事情发生的一个月后,我在一家超市里看见了惠和她的妈妈,惠的皮肤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显得极为憔悴,眼睛凹陷进去,像一棵枯萎的失了水的仙人掌,她目光空洞,嘴唇干裂,及拉着拖鞋,拖曳着脚步,跟在妈妈的后面。
我迅速逃离了超市,不知为何,我害怕惠发现我。
我像个偷了东西的小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难受,心里本应该是复仇后喜悦的地方,现在却被大片大片的愧疚感充满。
我知道那是孤单的滋味,我知道那是委屈的滋味,我知道那是被欺凌被侮辱的滋味,我知道那种痛苦,所以我希望再没有任何人体验这种痛苦。
哪怕是惠。
我飞快跑回家,打开电脑,我想把我心中的难受告诉Amigo,我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想知道我这么做是对是错。
“你不需要这样,这是她的报应。”
“可没必要像现在这样。”
“那是她应得的,你忘记她对你做过什么了吗?”
“我一点都没忘,可我心里觉得这样并不好,我遭遇过这些,我不想再让别人也遭遇这些。”
“没事,很快就会结束了,别担心。”
“什么结束?什么意思?”
Amigo没有回答我,他的头像灰掉了。
我的心里开始惴惴不安,Amigo说的结束是什么意思?什么东西要结束了?
我的背后凉飕飕的,打了个寒颤,Amigo的话吓到我了。
几天后,惠跳楼自杀了,警察搜查了她的遗物,发现她的手机里面,所有亲朋好友都发短息给她,说她把整个家族的脸都丢光了,问她为什么不去死。
我把这一切告诉了Amigo。
“这是她的报应,她不值得同情。”
“可也罪不至死啊。
“她伤害了你,有些人没必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她们就是垃圾。”
“你疯了吗Amigo,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不敢相信的盯着屏幕。
“可是,我都是为了你。”
我的心在胸脯跳的像是被木桩使劲撞城门一样,杂乱无章,一次紧似一次,手指不停地颤抖,额头上渗出了汗水。
“什么意思?”
为了我?”
你做了什么?”
“我帮你对付了惠,你不是想让她知道你的处境吗,你不是想让她感受你曾经受过的痛苦吗,所以我做了那些,我黑了她的电脑,我把她作弊的聊天记录发给了学校,然后又盗取了她的社交账号,把她的裸照发给了学校里每一个人,论坛的帖子也是我发的。现在,我想她现在一定感受到了,你曾经受过的苦。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我发疯似的敲击着键盘。
“因为,我是你的朋友。”
那天以后,我再也没有和Amigo联系过,我不怪他,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可惠的自杀,让我无法原谅自己,如果不是我将这些事告诉Amigo,惠也不会遭此下场。我申请了退学,整日待在我的房间里不出门。
再一次在深夜里被噩梦惊醒,我爬起来,坐在床头发呆,我一直都有写日记的习惯,不过在我认识了Amigo以后,我就把写日记的习惯改成了和他聊天。
我把日记本从新找出来,想写点什么,让自己好受些。
打开日记翻到最后一篇,上面除了日期之外,只写了三个字:你好,Amigo。
为什么他的名字会在我的日记本里?
我又往后翻,发现日记本上还记录了一个社交软件的账号和密码。
我打开电脑,想要查清这个社交账号的主人到底是谁。输入信息,点击登录之后,我惊恐的发现,账号的主人竟然是Amigo。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社交账号里,Amigo只有一个好友,我颤抖着点开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发现那个人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