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小小的火》也是最近重读的小说之一。

作者伍绮诗是第二代美籍华裔，不同的肤色、不同的文化话语体系，在她的成长历程中烙印了很多种族歧视、自我认同、文化割裂的痕迹。

这部小说探讨的主旨，或多或少也带有作者自己的成长色彩。

如何做自己，如何处理亲子关系，是这部小说最重要的两个提问。

是抵挡世俗的压力，活出最真实的自我？还是走一条多数人验证过的、光鲜安全的路？

是让孩子成为翻版的自己，还是让孩子成为她自己？

究竟什么界定了“母亲”的身份？是子宫？还是爱？

埃琳娜与米娅，埃琳娜的女儿莱克西与米娅的女儿珀尔，她们互相缠绕、互为镜像的人生历程，是作者的解题过程。

虽然故事的结局表明，作者更偏爱米娅和珀尔。

但在这本书里，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

好与坏之间，是浩瀚的道德灰色地带。

也不是一个俗套的灰姑娘碾压白富美的故事。

它试图阐述一种人生观——

人生没有标准答案，包容每一种人生观，只要它不会危及他人。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小说的结构非常精美。

大量的场景拼接，打乱的叙事时间，构成强烈的剧情冲突，让人物的形象更细腻、更丰满，也让整个故事想要揭示的主题，更深邃、更动人。

01 人生不是解题，而是书写

人生不是一道题，不是一道需要找到正确答案的题。

人生是一次创作，是一次没有固定格式、没有固定桥段的自由创作。

以这个标准来看，埃琳娜的一生都在解题，米娅的一生则是在书写。

埃琳娜和米娅的人生轨迹，从出生之日起，就带着强烈的差距。

而差距往往就是冲突的开始。

埃琳娜的人生，是标准化的，有正确的步骤，有确定的答案。

在一个不错的家庭里出生，获得不错的学历，一份稳定的工作，幸福的家庭，豪宅豪车，每年出国度假，定期做慈善。

埃琳娜的一生，和她母亲并没有什么区别，和西克尔社区内的绝大部分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几十年来，西克尔社区里的人，都是这样生活着。

米娅的人生，是离经叛道式的，她的每一步都不符合一个中产家庭的标准。

一个流浪的艺术家，大一休学，单亲妈妈，居无定所，没有积蓄，没有固定工作，生活捉襟见肘。

但并不是说标准化的人生就绝对不好，离经叛道就一定高尚。

纯粹批判某一种模式，也不是将埃琳娜造成一个负面人物的初衷。

问题的关键在于，面对不同的观念冲击，米娅选择包容不同，但埃琳娜选择证明对错。

米娅从未对埃琳娜的生活表达不满，也从未对其他人的生活加以非议。

但埃琳娜不一样，埃琳娜把米娅当做假想敌。

因为，任性妄为的米娅，让她想起了被自己放弃的那种人生。

埃琳娜年少时的一场恋爱，让她差点过上了私奔流浪的生活。但埃琳娜在权衡利弊后，放弃了这个机会。

现在的埃琳娜，也就是理查德森太太，过着优渥的生活，她不曾怀疑过自己的选择。

但米娅出现了。米娅正在过着那种生活。米娅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假如米娅的选择是对的，那是否自己的选择就是错的？

如果自己的选择是错的，那这几十年的人生，是否就被全然否定？

埃琳娜不能接受。所以她必须证明米娅是错的。

用不光彩的手段来调查米娅的身世。

不遗余力地帮助麦卡洛太太夺回领养的孩子。

甚至，在误以为珀尔为自己的儿子崔普堕胎后，选择把米娅一家赶出自己的公寓。

人生就是得到一些东西，也失去一些东西。

但得到什么，失去什么，需要自己选择，也需要后果自负。

埃琳娜的问题就在这里。她不想失去，只想得到。

 “你究竟放弃了什么呢？喜欢的男孩？出远门的机会？还是整个人生？”

小说的最后，是米娅对埃琳娜的反问，也是我们对埃琳娜的提问。

02 别强迫孩子成为另一个自己

两位母亲截然不同的人生观，反映在教育理念上，也截然相反。

故事的最开始，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把伊奇带到了我们的面前。

这个被理查德森一家视为怪胎的女孩，是埃琳娜最小的女儿，也是这场火灾的纵火者。

伊奇和理查德森一家格格不入，原因很多。

但最核心的原因是，埃琳娜的教育方式是命令式，要求伊奇遵循。

去游泳馆时，不允许她进泳池；下雪天，不允许她出门玩；出席派对时，要求她不要乱说话……

越是命令，越是反抗。

不允许游泳，她就一头扎进深水池，被救生员捞上来送进了医院。

不允许出门玩雪，她就深夜一个人溜出门，把一些捡到的小动物放到厨房，公然挑衅埃琳娜。

要求她对人礼貌，她就直言不讳，问麦卡洛太太为什么要抢走别人的孩子。

在家里，她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练习小提琴，从不参加哥哥姐姐们的固定节目。

埃琳娜和伊奇的关系一直很紧张。

伊奇越是不听话，埃琳娜越是想通过惩罚，强迫伊奇服从。

比如，把伊奇最喜欢的靴子扔进垃圾桶，当着伊奇的面。

不仅仅是伊奇，事实上，埃琳娜和其他几个孩子的关系也并没有多好。

所以，大女儿打胎了她不知道，大儿子和二儿子的恋情，她不知道。

埃琳娜是用物质和规则来抚养孩子。

提供富足的生活，让孩子在家衣食无忧，在外有风度、有涵养，对她而言，就已经是合格的母亲了。

但米娅不一样。她用心和爱。

米娅不会命令伊奇去做什么，只会询问伊奇自己的想法是什么。

米娅不会让伊奇保持礼貌，而是偷偷传授自己的经验，如何不被发现，又能惩罚一些需要惩罚的人。

米娅不会给她过分的关注，而是给她不被打扰的空间，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米娅平视她，而不是俯视她，给她建议，而非命令，关心她，但不过度干预她，相信她，而非否定她。

米娅让孩子觉得被尊重、被理解、被信任。

所以，莱克西在堕胎之后，把所有的心事都讲给米娅听，而对自己的母亲选择隐瞒。

所以，伊奇喜欢和米娅待在一起，甚至希望自己能和珀尔对调人生，成为米娅的孩子。

米娅对于两个女孩的影响，不止于此。

她让两个女孩接收到一些新鲜的、从未听过的观点，去冲击她们十几年来一直被灌输的观念。然后产生一些新的变化。

比如，让莱克西不再坚定地认同母亲的想法。

比如，让伊奇放了一把火，离开了那个家。

当然，并不是说放火就是成长。伊奇的这把火，是自我认同的重塑与新生。

03 母亲的身份由子宫定义吗？

小说很大的篇幅在谈论一个伦理问题，究竟是什么定义了“母亲”的这个身份？

米娅生下珀尔，初衷是为瑞恩夫妇代孕，赚取学费。

贝比·周生下了美玲·周之后，迫于无力抚养，将孩子遗弃在消防局门口。

麦卡洛太太没有孩子，跨种族收养了亚裔弃婴美玲·周，在法律上却不得不面临失去孩子的危险。

她们之中，谁配称之为“母亲”？是提供子宫的女人吗？

美玲·周的亲生母亲贝比，最初迫于贫困遗弃了美玲·周，在生存条件得到改善后，又想夺回孩子的抚养权。

麦卡洛夫妇收养了美玲·周，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她身上，全心全意呵护她，在她生病的时候一步不离地照顾她，为她创造最好的生活环境。

瑞恩夫妇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所以花大价钱找来米娅代孕，为米娅提供最好的待产环境，无比期待孩子的到来。

米娅生下了珀尔，但最初在米娅眼中，这并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个赚钱的工具。

麦卡洛太太想成为母亲，所以收养了美玲·周。

米娅并不是想成为母亲，才怀孕并生下珀尔。

贝比曾经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后来想弥补这个过错。

瑞恩夫妇，甚至没有机会见见自己的亲生女儿。

贝比和米娅都犯了错误，她们想弥补这个错误，所以被很多人原谅了。

但被米娅指控为“抢孩子”的麦卡洛太太，又犯了什么错呢？

而且，究竟谁才是“抢孩子”的人？

米娅没有抢走瑞恩先生的亲生女儿吗？

对于这个问题，作者并没有明确的结论。

否则她就不会花大量的篇幅，来描写瑞恩太太和麦卡洛太太对于婴儿的喜爱，借以稀释读者对她们的偏见。

也不会让美玲·周被判给麦卡洛夫妇后，又被贝比偷走并带回中国。用这种极为不光彩的结局，来判定美玲·周的归属。

人生并不是非黑即白，很多问题的对立答案，也不能用一对一错来判断。

愿我们都逐渐了解，人生没有标准答案。

然后，包容、理解、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