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往常一样走进了教室，确切地说，跟往常有些不一样。往常她的学生是不用起立问好的，她说她更喜欢在一种平等随意的气氛中开始她的课。
但今天跟往常毕竟不一样，今天是教师节。她的心里是有期盼的。带着这样的期盼，她微微昂了昂头，脚步更轻快了些。她甚至看到了自己脸上的笑容和一双殷切的眼睛。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发生。学生们跟往常一样，翻开书本，抬起头，等她上课。
她的心突然就感到些许失落。原来她的学生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喜欢她。
她觉得有股凉意从心底渗出来，一点一点弥漫了全身，冻住了她的热情。
她的课依然讲得清晰、透彻，学生们依然像往常一样跟她很好地互动，课后甚至还有两个男生跟出来向她问题。
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觉出那节课跟往常有什么不一样。她说，你知道吗？我的灵魂似乎不在我的身体里。
他们可是我的学生啊，她说。
你知道吗？她继续说，就连给我新房装天花板的木工，很朴实的一个人，一听说我是老师，手上的活开始慢了下来，转动着眼珠说：“老师?老师挣钱容易啊。找几个学生动动嘴补补课……”
我笑她，教了大半辈子书了，怎地还看不开放不下?
她手里的书一下子撂在了桌子上，“连一声'节日快乐'都免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我也沉默了。实在无话可说。
过了会儿，她停下手里改作业的笔，兀自笑道：“跟孩子较什么真呢？我是老师呀。”
我笑了笑。说真的，我很忙，这会儿没功夫跟她谈论这些。过来找她，是因为那节课之前发生的一幕。
上课铃响了，老师们都急匆匆地向教室奔去。她却跟一位来访的家长在楼道里拉扯。“我得先上课”，她头带话筒，手捧着书，在试图挣脱。女人并不放手，“想溜是不是?现在就马上给我说清楚！”
成什么样子？我气不打一处来。急走两步前去劝住了家长，叫她先上课。
这会儿看她气消了，便问刚才是怎么回事。老教师了，说话做事得注意点影响不是?
我也不清楚，她疑惑着说，有个叫李立的学生，开学以来迟到好多次了，作业也不能按时完成。问娃娃啥也不说。我就想把家长叫来沟通一下。谁想他妈妈一坐下就情绪激动了，说他儿子从小到大都很省心，从没被老师批评过。咋一到我班上就变这样了！
上课铃响了，我要赶着去上课，让她等一下回头再细说，没想就那样了。你不说我倒忘了，我现在就打电话叫她来……
我已经谈过了。她是个单身母亲，很不容易。你多体谅一下。我说。
其实我何尝不清楚她也不容易。从假期军训到现在，接手这个班不过20来天，事情却层出不穷。前不久那个因早恋而自残的男生，好像也是她班上的学生。可我能怎么说？她毕竟不是新手了！
她后来果然跟李立的妈妈处成了朋友。那天她接完电话从我身边经过，笑着说，是李立的妈妈，打电话感谢我，要我去她店里挑家具，说保准给我最优惠的价格。你说这便宜我好意思占?不分内之事嘛！
说实话，有时候她很不招人待见，喜欢时不时地跟我唱反调。近来需要上报的文档很多，比如需要拍照上传的工作照，她总是消极怠慢、一拖再拖。
问急了，竟显出不耐烦来，说，改天吃饭走路睡觉也得拍照发一下啦?
思量再三，年度先进还是不考虑她了。她却压根不在乎，依旧迈着优雅的步子去上课。
“老师好！老师好！老师好！”声音如此响亮，我不由循声望去，她的头刚刚出现在教室最后一扇窗户，学生的问好声就持续响起来，一直到她走进了教室，站在讲台上。
“同学们好！这是我们本学期最后一堂课……”
原来，就在前一天的课堂上，她一时兴起，跟学生谈起了人生……不知怎地，她提到了教师节。
“今年的教师节，我有一个非常大的遗憾……”
“没有收到礼物！”“应该给老师放假！”“网上都在骂老师！”学生们一头雾水，众说纷纭。
她摇头。再摇头。
“你们，欠老师一个问候。”她终于开口。
“是呀”，有人恍然大悟，“太让老师失望了！”
“……我更担心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大家会逐渐变得冷漠，失去爱的表达能力。而一个人，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学会如何去爱，学会——如何去表达爱。”她一字一顿、饱含深情地说。
那天课后，我收到她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上，她灿烂地笑着，手里捧着一个硕大的苹果和一颗由39颗小红心叠成的大大的红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