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幸福娃娃,”我把诅咒娃娃递到他的手上,道:“把你奶奶的缎带缠在它的脖子上,奶奶就不会再咳嗽了。”
“是吗?”
“这我不确定,”我说,“我的朋友以前背痛,我在幸福娃娃背后扎了几针,后来就是针灸好的。”
但她在某个下午从楼顶飘然而坠,如破布袋一般坠入自行车停放的区域,五颜六色的内脏滚得到处都是——然后整个夏天都变得闷热、严酷、臭气熏天。
所以他的奶奶,也就是我的竞争对手,大概就真的不会再咳嗽了,缎带绑在脖子上意味着什么?午睡的时候活活憋死,还是因为害怕在病房里上吊?
“但你千万不能告诉你的奶奶,”我说:“告诉她的话,就不灵了。”
“一直不能告诉吗?”
“也许等到她康复的时候,就可以告诉了,嘛……”我说:“至少等到康复吧。”
“好吧。”他说。
而后是枯燥而又平淡的人生,因为没有什么好期待的,所以我也恢复了日常的工作,很多事情既不能表现得过度兴奋,也没有什么理由过度哀伤,时间就像一把卷尺,慢慢慢慢地卷成一团,在那个尾巴上,我看到了健康出院的她。
“嗨。”
“嗨。”
而后她事业一帆风顺,先是在与我的竞争中胜利,成为我的上司,过了不久,副总裁又提前退休,她又去竞争副总裁——如果她胜出,那么我也将得以升职,成为部门主任。
也许我该感激她,尽管她年纪这么大了,还横在我的面前。
在她升职庆祝会那天,我请了半天假,并不是为了给她买什么礼物,而是早早地来到墓地,那是我大学同学的墓,当时她在SNS上写我的坏话——虽然没写我名字,但我一眼就能看得出她是在说我。那天我气急了,就在淘宝店买了诅咒娃娃,写上她的名字,本来只想在背后插几针,但愤怒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将所有的我有的针,全部插在了那个娃娃的背上。
不久,她就和她的男朋友分手,然后在一个夏季的下午,穿着白衣从楼上坠下。
联系到当下的事,如果缎带绑在诅咒娃娃的脖子上不会让一个人窒息而死,那么我在诅咒娃娃的背后插满了针,也不会让一个人坠楼而亡吧?
我带了一些花,摆在她的墓前,看着她墓碑的照片,容颜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子,于是用手轻轻擦了擦她的照片。我一句话也不想说,只觉空气很潮湿,四周蝉鸣的声音聒噪又安静,就算一根针掉在地上,我也能从浩瀚的蝉鸣声中,听见微弱而清脆的声音。
又站了一会儿,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准备离开墓地,走到门口,我看到远处走来一对夫妻,有说有笑地过来,走到跟前,他们抬起头,然后一眼认出了我。
“啊你都……”女人惊叹道:“这么大啦,真是……”
“啊,”我说:“您是?”
“我是圆圆的妈妈哎,”她摸了摸我的手臂,道:“天哪。”
她的眼睛熠熠生辉,就像看见自己二十岁坠楼的女儿活到了三十七岁。
“好啦,我们该走了,”男人拉了拉她,又偷瞧我一眼,道:“别让别人看笑话了。”
这时我注意到男人手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
“哦,是猪皮,”他给我看了看,“背上的那块,圆圆不是背部着地嘛,我们怕她冷,”他又拉了女人一把:“走了。”
于是女人恋恋不舍的离开。
之后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好在时间过得够快,转眼就到了庆祝会——我看见那个快六十岁的女人,花枝招展地站在台上,顾盼生辉。
活着真好啊,我跟着别人一起鼓掌。
就在这时,我看到人群里举起一只稚嫩的小手——不会错的,那是她的孙子。我看见那只小手上握着一只诅咒娃娃,就像当初我们约定的那样,“等到她康复的时候,就可以告诉了”,现在,他在他奶奶康复之后的舞台下,举起了那只载满了他的祝福的诅咒娃娃。
不,也许真的是幸福娃娃。
因为缎带没有缠绕在娃娃的脖子上,而是那个娃娃的背后,打了一只精美的蝴蝶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