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发生在半人马座α星系，不涉及或影射地球上任何人物或事件。）

“这个星球的灵性生活出了大问题，吉百列心想，声称信仰神祇的人们心中有太多魔鬼。”——《金瓶梅》

她放下托着腮帮子的那只手，说：“哈，我明白了，所以我们要一起把这本书偷出来，对吧。”

不，你什么都不明白，你这傻不拉几的小妞，我颇为耐心地解释道：“不，不是偷，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是窃书。”

她显然不能领会这个玩笑，皱着眉头问道：“窃书不就是偷书，有什么区别吗？”

我从松松垮垮的衣领，窥见靠近乳沟的地方有一层浅色的绒毛，让我暂时忘却了她的愚蠢：“再说了，这本书本来就是我的，怎么能叫偷？只能说是把它取回来，让它物归原主而已。”

“这个主意听上去挺有趣的，我们可有得玩了。”

我不置可否，假装低头喝了一口咖啡，以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免得她的态度让我更加光火。此时我还没意识到，在更为充分的了解她之前，我都不得不对她再三忍耐。正巧，一只白猫径自跳上餐桌，把蛋糕上的奶油舔走了一大块，仿佛魔术师打了个响指，就把兔子从眼皮子底下变没似的，让人总觉得不太真切。在她还没来得及发出那声惊叫之前，又灵巧地跳了下去，我只看见它的浅棕色的毛皮上肆意挥洒几条细长的白色条纹，正如咖啡上的拉花，谁知道这家伙平时偷吃了多少东西。不过我一点也不想责怪它，我反倒对它颇有些称道：啊哈，打破尴尬的绝佳伙伴，真是条善解人意的好猫，比许多徒有其表的拉花咖啡更能抚慰人的情绪。这几乎可以说是今天唯一感到称意的事情了，总归算是转运的好征兆。趁着这微妙的征兆尚未烟消云散，我迅速喝完杯中的咖啡，顺势牵起她的手，说：“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我还没喝完呢？”

“别喝了，全是不健康的咖啡因和反式脂肪酸。你会失眠和发胖的。”

她想了想，说：“好吧，而且味道也太苦太涩。”

“说得对。而且还有一股香菇的味道。简直比一坨屎还难喝。”

“你深有体会嘛。那你还喝完了？”

是啊，曾经有比这更难喝的我都喝完了。不过我才懒得理会她。她被我拽着，踉踉跄跄出了门，又问我：“等等，你还没告诉我我们究竟要去哪里呢。”

“嘘。别急。”我煞有介事地说，一闪而过的好奇心让她暂时闭上嘴。她的手在我手中好久，终于变得温暖一点。已经过了春寒料峭的时候，但她的衣衫显然还是单薄。我们走了好一段路才回到先前停车的地方，我那台09款的福克斯像一条又老又丑的狗，一动不动趴在门口的树荫下，那懒散的姿态不禁让人有些气恼。说实话，我还真希望它趁我不在的时候自己跑哪溜达去了。不过看在它还算是忠心耿耿的份上，我临时放弃了踢它一脚的想法。替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时，我有些忐忑——那头的锁具时好时坏。幸运的是，老狗这次很争气，没有闹脾气，好故意让我丢脸。

车哼哧哼哧发动之后，我对她说：“当务之急，当然是买尿不湿了。”

“尿不湿？”

“对，我那宝贝女儿绒绒，又把家里的库存用完了。”

她“哦”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具体是什么含义。无非是“你竟然都结婚了、你竟然都有小孩了、然而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我并不应该表现得多惊叹”，诸如此类的意思。我猜。我压根懒得猜。

在母婴店里，挤满了吵吵嚷嚷的孩子和看上去多少有些倦怠的父母，像一锅放了青豆、土豆、胡萝卜、洋葱的乱炖浓汤，黏黏糊糊，冒着热气，散发出咖喱酱的气味。货架上大包小包、花花绿绿的尿不湿砌成城墙，环绕成迷宫，让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在被网上购物的热潮彻底击溃之前，我怀疑它们要把所有超市都变成某种类似流水线的东西，有打包机和机械臂，有大型的输送带运送商品和顾客——单调，乏味，不过效率惊人。我突然发现不知道我对女儿所穿的尿不湿的品牌、型号、尺寸一概不知。正焦躁之际，热情的营业员向我们走来。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而是向她询问了关于尿不湿问题，不出所料，她也一脸茫然，全然不明所以。营业员脸色变了，突然以长辈的身份训斥她：“这么年纪轻轻就当妈，也要负起责任才好呢。可不要整天稀里糊涂的只顾自己玩，把孩子往老人那儿一扔了事。”我们听了目瞪口呆，哪里还能驳斥，只有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我比画了我家绒绒的身高体重，营业员方推荐了一款尿不湿。结账之后，我抱起它落荒而逃。

“你跑什么呀，做贼似的，”她在我身后嘻嘻哈哈追赶着说，“我看着真像孩子他妈么？”

我回望了一眼她的脸庞，妆容压根无法掩盖它的稚嫩：“这可难说。你究竟多大了？”

“再过几个月都十九岁了。”

“是吗？还真看不出来。”

“你是说我显老么？”

“我夸你有女人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