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灵有记》——妒鬼

[前言]

“妒鬼入腹,能闻其声;见其形;其声惑乱心智;其形引人作祟;至死方休。”

[阿娘说,淡若如水才能常往来。]

初春的凤岐山渐渐热闹了起来。

嫩绿的霜花,在洁白的石径上排列开,一直开进凤岐山的深处。深处里的草木身展腰肢,惊蛰过后,生灵一一苏醒。山间河流解冻,开始叮咚叮咚地扑向山石。历冬的老树也缀了点点新绿,在严寒中枯寂的花草也都徐徐缓缓破土重生。远远望去扶花湖,它姿容姣好地矗立在大朵大朵的彩云下,宛若神女。湖边不远处的缓坡上的落新妇,只冒一两寸新芽。

此时,扶花是没有身躯的,整个扶花湖就是她。她挑选了夜空最亮的两颗星星做眼睛,用春时飘落的一瓣粉嫩桃花做了唇。柔软的水草是她的长发,湖面笼罩的白雾是她的衣衫。她能感受到野花儿在她的身体里开放,鱼儿在她的血液中游动。微风吹来时她的肌肤会泛起细小的涟漪,蜻蜓点水便是温柔细腻的亲吻。山间生灵在她的身边来来去去,日月星辰在她的目光之上交替轮回。

水便是她,她便是水。

“你说贮眉姐姐今年还来不来看我?”扶花在湖里摆了摆手,整个湖水便朝落新妇的根涌过去。落新妇因为湖水的冲撞,叶子在风中摇头晃脑的。

“你说你年年都问,烦不烦?”

“不烦啊,我听人类说,若是妖强行变成了人类,就不记得以往妖的记忆了。”扶花晃了晃了湖水,阵阵涟漪向远处传开。“难不成,那个青衣男子不喜欢贮眉姐姐,不然,贮眉姐姐好不容易变成了人,连妖的记忆都没有了,他却像人间蒸发的似的,毫无踪迹。”

涉世未深的小精怪性子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顾及听的人的感受。落新妇忍住想要填平扶花湖的冲动,冲着湖水扔过去一记白眼:“你个刚成精的小湖妖,连凤岐山的全貌都没见过,怎么会知道什么叫喜欢。等你懂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我再给你讲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扶花湖位于凤岐山深处,碧绿如玉,平滑如镜,连纯净蓝天和绵软白云都清清楚楚的躺在湖里。扶花湖啊,突然很想拥有人的身躯,离开山,去看整个山貌。

一年前,扶花第一次见到那个绿衣姑娘也是这样初春季节的模样。

那日,有位公子也身穿一袭青衣,长身玉立,许是人类的男子都偏爱青色的,可别都是负心。扶花小精怪只见那青衣公子微微笑着,回头向身后的她伸出手。

“德音,你来。”他的声音,细腻绵软,温柔多情。

“我阿娘说:淡若如水才能常往来,你若如此亲近我,我们是不是以后不能往来了?”德音少女歪着头眼中似是有光,却又有点含羞地搓着衣袂糯糯的说。

然后扶花就看到了那个有趣的女子。那眼,那眉,那款款一笑,即便是从未见过人类女子的扶花也知道这是倾城的容颜。她的身影倒影在湖面上,霎时青林白云、碧水红鱼都失了颜色。

“好美的湖。”那女子巧笑嫣然,绿色的长裙纱衣在山风中随意飘飞。

她在赞美扶花,扶花也分外高兴,无风,湖面上却微微泛起了波澜,连水中的花和鱼都能感觉到扶花的欢喜。

青衣公子牵着女子的手坐在湖边的山石上,那甜蜜的气氛就算是扶花这只精怪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你可知我这心眼里,也有只鬼了。]

扶花又一次见那个曾经古灵精怪的女子就是在昨晚。

可那女子形容枯槁,宿疾缠身,远不似一年前娇媚可人。那女子眼神空洞的盯着倒影良久,才缓缓对身后的人说,“你可知我这心眼里,也有只鬼了。可我怕它伤着你,所以我要杀死它。”

扶花是水精,流水无形,所以扶花即便修炼成精也无法获得形体。但贮眉修炼几百年,便可以幻化成人形。只不过仅仅是幻化人形已经不能满足当时的贮眉了,她急切地想要成为一个人类,一个会老会死,会生病会受伤的有血有肉的人类。最终,白微祁向黎锦讨了一副和人类无异的躯体,她会衰老,会疼痛,会流血,会落泪。

但贮眉姐姐一定很开心,她不再是人类口中的妖怪,而是作为同类的,人。扶花心想道。

扶花一直觉得住在山上,只能看见山的一小部分,可她想要看见整个山貌,离开山在山下的某处远望或她用这个人类的身躯走过凤岐山的每一寸土地。

当那个德音沉入湖底里,她的记忆便就成了扶花的记忆。那一刻,她好想好想和贮眉一样,分外想拥有一副身躯,一副人的身躯。

湖水剧烈的翻动,不安,鱼儿和野花都受到了惊吓,到处乱窜。一旁的落新妇感觉到了扶花的愤怒,连忙制止她,绝不能人类感觉到异样,当年绿萝梧桐精怪的事件你都忘了吗。那日,人类吴庸火刑绿萝和南歌,一时间凤岐山没了南歌神君的庇佑,凤岐山上的小精怪们也都饱受人类的猎杀与追捕,一个个犹如案板的鱼肉,任由人类宰割与弑食。

“你可是想让凤岐山再一次接受血的洗礼?”落新妇厉声道。

扶花立马怔住,收起了冲动,湖水霎时平静了些许,至少不会让那青衣男子看出一丁点破绽。

后来青衣公子抱着湿漉漉的那个女子离开了扶花湖,离开了凤岐山。扶花将一年前偷偷收起来的女子倒影拿出来细细地看,然后将灵气从湖水里抽离出来,和那倒影融为一体。

从此,扶花心眼底也好似住着一只鬼。

[纵是丹青圣手,也画不出温岭的美]

顾泽一已经不知多少次做那个可怕的梦了。

梦里的女子总是一身湿漉漉的绿色衣裙,光着脚站在倾盆大雨里,怀中还抱着一个已经没了气息的婴孩。初春的夜雨带着阵阵寒意,浇透了整个顾府。女子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半掩的门后,水汽氤氲,像一层湿润的白纱。

顾泽一小心翼翼地走近,女子的脸被凌乱的长发遮掩,只能看到苍白的双唇。

但顾泽一识得她的。

从噩梦中惊醒的顾长越依旧像往常一样,只是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发呆。他想起了那个女子巧笑嫣然的模样,也曾让他念念不忘过。

“相公,又做噩梦了?”有女子温柔可人的声音传来,顾泽一转过头,正看到温岭揉了揉惺忪睡眼,柔顺的长发从白皙的肩头滑过。

“没事。”顾泽一重又躺下,一脸心不在焉。

“相公总是噩梦缠身,我们要不请个法师来看看吧。还是那个临镇叫黎锦的除妖师……”

“不用,”顾泽一环上枕边人纤细的臂膀,“睡吧。”

温岭轻轻地嗯了一声,但瞳孔若有所思盯着账幔。

芙蓉帐暖。

窗外却突然雨落倾盆,寒凉入心。

暮春时分,顾府后花园里各式花木姹紫嫣红,好看得紧。温岭坐在花园凉亭里赏花,一身水青色长裙在红花紫木之间显得格外沉静。不远处顾泽一正握着画笔,细细描绘着亭中女子匀称动人的体态。

温岭在姚嘉镇是数一数二的将门人家,但长女温岭娴静温柔,知书达礼,多少达官贵族踏破门槛求娶,不应。在外人看来,顾泽一能娶到她,是他走了运。顾家虽然也算大家,但顾泽一空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如今还待仗着老丈人谋得一闲职。整日间却只管吟诗作赋,附庸风雅,并不被人看好。

但或许温岭喜欢的就是他那份风雅吧,她在闺中便读过顾泽一的诗。虽写的都是些情谊绵绵的陈词滥调,但却独有一份情思在里头。全不是家里男子只管舞刀弄枪,不懂风情。十七八的少女情窦初开,想着能写出这样情思的人,定是一个深情之人。

至今,终是遂了她的心愿,她已嫁入顾府半年多,顾泽一果真一开始如她所想那样,儒雅温柔,待她也无微不至。一个女子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得一个爱她护她的人,温岭觉得自己很幸运了。

顾泽一搁了笔,叹了口气,“纵是丹青圣手,也画不出温岭十分之一的美。”

闻言的女子温婉一笑,那女子一走,过去的顾泽一又回来了,笑称他如原先爱说些“甜言蜜语”,也笑自己的恐有“掉入了蜜罐里”。

郎才女貌,郎情妾意,怕是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吧。

没了德音那女子,温岭一直这样想,直到那个与德音十分相像的女子出现。

她叫扶花。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记得德音与顾泽一初识时是在漫山开满桃花的初春,及䈂之年的少女竟比桃花还要美。

“我叫德音,阿娘说我阿爹在世时常常念叨,“彼美孟姜,德音不忘。”阿娘不知何意,但觉分外好听,于是便叫我德音。”少女歪着头眼中似是有光,却又有点含羞地搓着绿色衣袖,惹红了双颊。

那时顾泽一也才弱冠的年纪,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动心。

“想来你阿爹也是风雅得紧。”顾泽一赞赏的答道。

德音黯然道:“可惜我阿爹他不在了,我阿娘也为此哭瞎了眼,他在的时候经常念诗给阿娘听,什么桃之夭夭,宜室宜家之类的,就像这漫山遍野的桃花一般美。”

德音阿娘出身乡野,养蚕纺丝为生,一字不识,却也殷实。德音阿爹则不然,一家子皆都是私塾里穷教书先生,与阿娘是邻居,两人青梅竹马,十分钟意。然而,好景不长,阿娘生完德音,阿爹便因屡次仕途不得意,郁郁而终了。

自那之后顾泽一便日日都去那漫山遍野都是桃花的山,德音的少女听说他和爹爹一样都是读书人,便吵着要顾泽一教她识字,教她那些爹爹常常念叨的诗词歌赋。

德音学得很慢,时光也就很慢很慢。

“在想什么呢?”顾泽一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扶花的思绪。

“没什么。”扶花扶着发涨的头脑,甩了甩昨晚遗留的梦境,挪开脚步,身姿款款,步步生莲。顾泽一望着想他走来的扶花,一袭红衣,眉目流转,天真无邪,宛若当年的德音。手不住的伸了过去。

德音……

顾泽一拾回扶花,是在一次雨夜。扶花就站在顾府的门口,全身湿漉漉的,朝顾泽一诡异一笑。

顾泽一被这一笑吓得不轻,打了一个激灵,定下神来再看,女子哪里有在笑,分明是在哭。

“泽一,我阿娘说,淡若如水才能常往来……”

女子的哭腔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阴森渗人。

顾泽一心猛地一沉,就再也想不起之后的事情了。只是从那天起,扶花住进了顾府西厢一个偏僻的小屋。谁也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来。

除了顾泽一。

扶花自从住进了西厢,日日梦境皆都是德音与顾泽一的过往。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德音不忘……

[那我娶你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常常往来了。]

温岭总觉得他人对她有所误判,说她温柔敦厚,知书达礼,只有她才知道,将门之家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戾气的。譬如她小时候,父亲托人从西域买了一只小猫,做了弟弟的生辰贺礼,她缠着父亲也想要讨上一只,父亲不允。她也便十分乖巧。第二天弟弟的小猫的眼睛没了,血淋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是温岭亲手用利刀亲手剜下来的。她温岭看上的东西岂容他人染指。这事他们都不知道的。当时弟弟吓得不轻,高烧不退,请了诸多名医,皆都束手无策,于是父亲请了叫黎锦的除妖师来家中驱鬼。

众人对这个年轻的除妖师满是怀疑与担心,毕竟不知道府里到底是个什么妖物,这么年轻的除妖师,能镇得住吗。

黎锦倒是视而不见的,也不去顾府里查看询问,只是自顾自地坐在大厅里喝茶。

“黎公子可有眉目了?”

“是妒鬼。”黎锦啜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开口,眼睛淡淡撇了一眼温岭,“虽然不能确定在哪儿,但我感觉到了妒鬼的气息。”

“妒鬼?”温将军是第一次听说。

黎锦这才起身。

“妒鬼入腹,能闻其声;见其形;其声惑乱心智;其形引人作祟;至死方休。”

众人皆都觉得是除妖师胡扯,骗取钱财,不可信。

温岭觉得自己可以隐藏,可以隐藏的很好很好,绝不会让其他人发觉,尤其是顾泽一,她的心眼里住着一只鬼。一只妒鬼。嫁给顾泽一之前,她便得知顾府的偏僻的西厢,住着一个山野丫头,没名没分的,甚是惹人嫌弃。温岭觉得这没什么,一则自己是将门之后,大家闺秀,论身份论地位,绝不会输的。二则这一次她不会让妒鬼得逞,让它再次看扁。

可是温岭很快发现她是错的,因为爱情里是不分身份高低,也不辨地位贵贱。她只是别人爱情里的绊脚石。

可顾泽一对她的温温润润,情谊款款,又让她充满希望。

扶花这一次做的梦,与往常不同,这一次她梦见了凤岐山,梦见了扶花湖,梦见了半年前的顾泽一对德音说。

“那我娶你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常常往来了。”

可惜啊,德音死后也都是没名没分的野丫头,连妾都算不得。

[我听说德音姐姐就是这样死的吧。]

顾泽一开始日日流连西厢。

直到下人来报,说是夫人晕倒了。

躺在床上的温岭脸色有些苍白,比平时又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情韵。

大夫告诉顾泽一,温岭已有孕一月有余。

这本是大好的喜事,只是顾泽一突然想起梦中德音抱着死婴的样子,莫名有些心惊。他想起那日跳湖的德音,她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相公?”温岭察觉出顾泽一的异样,“你不欢喜吗?”

顾泽一抬头,正看到温岭眼里的泪光。

“不,”顾泽一疼惜地将眼前柔弱的女子拥入怀中,“我欢喜,你为我生儿育女,我自然欢喜的。”

女子也将整个身子都放入顾泽一怀里,俨然一只无比温顺的小猫:“相公,这是我们俩的孩子,我们一定要好好保护他。”

“嗯。”顾泽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夏意渐渐深了,顾府花园里的花竟都开始凋谢。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整个府里弥漫起了一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气息。

“府里又死人了。”丫鬟婆子们没事时便聚在一起,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府里接连死了好个人了……”

“你们说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作祟?”说话的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我见过那死了的几个下人,都是无伤无病的,连府衙也查不出死因。”

闻言的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有的便开始点头。

“我觉得西厢里住的那个女人定是妖物,她进府没多久就开始出事了。”

“是啊是啊,本来就来历不明,又与死去的那位长得太过相像,我听说夫人第一次见它也吓一大跳,还好夫人是将门之后,不然任谁也受不住……”

“而且我听说那个女子是没有影子的。”

“真的?快别说了,大白天的,怪渗人的……”

入夏后的顾府却渐渐冷了起来。

“夫人,您可得管管这事儿呀。”丫鬟云樱一边帮温岭挽着发髻,一边似是语重心长,“您嫁进顾府还不足一年,老爷就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接进府里,还与死掉的那位相像,外面的流言蜚语可难听了。都说死掉的那个女人是老爷娶您之前就认识的,两个人本来还谈婚论嫁的呢。只是那女的是个乡里女儿,字也不识一个的,才没名没份的住在西厢,却又被你……”

温岭向来不把这种风言风语放在心上,无奈云樱却在一旁说个没完,惹得她也烦心起来。

“被我怎样?,你只管说,不怪你。”

“被……被你逼死的,扶花……扶花就是她的冤……。”

“那你说我该怎么管。”温岭伸手摔断近旁青玉步摇,缓缓站起身来铁血道。

“夫人应该让老爷把她赶出府去呀,这不明不白的,在府里住了好几日了,成什么样子。”

要是跟前一个把老爷迷得七荤八素,那夫人……

温岭带着下人,气势汹汹来到西厢,说是要拿下妖物,替冤魂报仇。

但眼前这个女子一袭最耀眼的红衣,浅施粉黛,分明容颜姣好,体态动人,看得温岭心头十分不舒服。

“原来是温小姐。”扶花勾了勾嘴角,风姿绰约。

温岭有些不悦:“你应该叫我顾夫人。”

初夏清新的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烟火气息。

“顾夫人?”扶花似是嘲讽一笑,“你原来这么在意这个名份。”

那时的温岭就已知这个女子不似德音好摆弄的,明明如此相像却又为何不同。

“你在这里做什么?”

温岭在出神,扶花冷冰冰的问道。

“今日府内,死了不少人呢”温岭还是丝毫不失大家闺秀的从容,“定是是什么邪祟作怪,一来看妹妹可是安好?二来让下人们打扫打扫,祛除邪祟,还顾府一个安宁。”

“好一个还顾府一个安宁,我听说德音姐姐就是这样死的吧。”

“你杀了那么多人,每每午夜就怎么不会害怕?那么多的冤魂……”扶花嘲弄的看着温岭。

“闭嘴。”温岭气急了,胸口有些闷。

本来好好的晴好天色,顷刻间又是乌云蔽日。

原来德音未怀身孕之前,西厢与东厢平时也倒是相安无事,但得知德音怀孕一月余后,顾府接连二三出现怪事,死了好些下人,皆都是西厢的。顾府长辈向泽一施加压力,意图让德音打掉小孩赶出去,还顾府安宁。此事,顾泽一也是同意的,当时的顾泽一,已经迷上了作为大家闺秀的温岭,她的端庄优雅,她的谈吐从容,她的诗书才华,包括她的显赫家世,都是出身乡野的德音所没有的。打掉孩子,德音自是不依允,带着孩子跳了扶花湖。

[温岭杀死小猫时,妒鬼已经离开了,作恶的不是什么妒鬼,一直是人心。]

顾府夫人小产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姚嘉镇。

镇上的人都说顾泽一是抛弃了德音与她的孩儿,遭了报应,才使温岭孩子没保得住。

顾泽一开始不敢出门,不敢去面对外界的讨伐声。反倒日日流连新买的丫头枕边,夜夜温存。温岭伤心过度,一病不起,他也从不过问。

病榻上的温岭时不时会想起刚嫁入顾府时顾泽一对她的温柔体贴,关怀备至。她不相信那个夜夜对她说着情话的男人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也不相信那些郎情妾意的日子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你和当初的她一样傻。”

迷迷糊糊间,温岭似是听到了扶花的声音。

“你对他千依百顺,温柔体贴,还为他生儿育女。可他呢,都不一定真心爱过你。”

“他从来没爱过任何人,他只爱他自己。”温岭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扶花只是笑笑,转身离开了。

夏末,顾府天气越发寒冷。顾府后花园的草木尽数凋零,荒芜一片,像极了曾经的西厢。

数月后,夏末时节,缠绵病榻的顾府夫人香消玉殒。

姚嘉镇的书生叹惋于一代才女的凄惨遭遇,为其作诗哀悼的竟有半数之多。

只是人都死了,这又有什么用呢?

温岭的家人不依,认为是顾府的妖物杀死了温岭。于是请了黎锦有名气的除妖师为自己女儿做法。

来西厢的人突然开始多了起来。自家府的,温府的,最后是黎锦。

扶花还是一袭红衣,斜倚在西厢院子里的一株枯树枝上打盹儿,顾府的下人一批一批地从树下经过。

最后便是那个一身白衣的除妖师。

“扶花姑娘。”

闻言的扶花缓缓睁开眼睛,居高临下:“原来是黎公子。”

黎锦有些吃惊;“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扶花拂袖翻身,长发垂下树枝,“凤岐山的小精怪都识得你。”

凤岐山。

扶花说出的是黎锦最不想再听到的一个名字。

“即便是你,也是抓不到妒鬼的。”扶花见黎锦兀自发呆,很是不快,“妒鬼无影无踪,无法杀死,也无法祛除,甚至无法判断它到底宿于谁的腹中。”

“这我当然知道。”黎锦抬头看向树上的女子,“就算杀死它的宿主,也无法损伤它分毫。”说着又收回目光,“但如果按照妒鬼的意愿行事,它或许会离开。”

扶花低头看向这个生着白净样貌的除妖师,好久了才微微一笑:“你瞧瞧,我这心眼里有没有鬼。”

白衣的除妖师也笑了笑,摇了摇头,却没再答话。

鬼和妖不可能会共存的。

顾府夫人去世已有四个月,已经是寒冬,姚嘉镇也没人再提起关于顾府,关于妒鬼的事情了。

倒是顾泽一买回来的那个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日日夜夜托人找西厢的茬。

扶花以为妒鬼又回来了,打算找顾泽一他们一探究竟。

刚踏入书房,便听到顾泽一厉声道。

“你果然是妖!”

顾泽一看着被困在阵法中的扶花,一脸鄙夷,“你假冒德音,害死我的夫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扶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曾和她夜夜温存的人原来早就开始怀疑她了。扶花想起顾泽一对她说过的那些情话,对她的那些柔情,突然有些伤感。

都怪妒鬼,一定是因为妒鬼!

扶花汇集自己本就虚弱的真元,想要强行将妒鬼逼出顾泽一的身体。

“住手!”

黎锦救下她的时候扶花的真元已经到了极限。

[尾声]

扶花回到了扶花湖,真元耗尽的扶花,湖水是一片死寂。落新妇有些后悔,她不该怂恿扶花,性子直又傻,她连凤岐山的全貌都没看完过。

“你以为人类都像德音那样单纯干净的吗?”

扶花的脑子里回响起了黎锦最后对她说的话。

“你以为温岭剑走偏锋,不择手段,顾泽一抛妻弃子,薄情寡义是因为妒鬼作祟吗?”

那是扶花第一次看到黎锦那样淡漠的神情。

“温岭小时候杀死西域小猫后,妒鬼就已经离开了,作恶的从来不是什么腹中妒鬼,一直都是人心。”

扶花想起顾泽一深情的双目,却觉得莫名令人作呕。

那个只知道是非黑白性子直的小精怪,终究还是没能成为心思复杂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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