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在批发市场蹬三轮,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都相随着喊他老刘。老刘每天给市场的老板们往快运车、客车上送货,取返货;也帮来市场的客户们往楼下扛货,连人带货往车站送。
给老板们往车上送一包货收五块钱,给客户们往楼下扛货要分包大包小,大包十块,小包五块。送到车站也许十五、也许二十。市场上蹬三轮的不少,数数也有一二十人,却顶数老刘的生意最好。每次打电话找他,不是在车站,就是在路上,很少有立马来的时候。但是大家还是愿意等他,除非时间来不及了,才偶尔叫其他的人。
老刘生意最好,他的三轮车也与众不同,他的车后斗是经过改装的,其长度足顶普通车的两倍。别看他的车长,人却不是最强壮的。他中等身材,也许是常年吃饭不当时吧,身上又干又瘦,脑袋较小,面色黑黄,上唇的胡子好多天才想起来刮上一回。
老刘只要一上来老远就拉长声音喊句“走喂——”,那侉侉的河南口音里透着俏皮。听到这声音,有货要送的老板便开口叫他。老刘跟老板们都熟,脾气好,性格随和,见到他时脸上总是带着笑,常常跟老板们少要个三块两块的,从没听他因为脚儿钱跟谁争吵过。
都知道老刘勤快、肯吃苦、人又实在,他的生意好,这么多年挣下了不少钱。这话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要不是挣了大钱,他能在这座北方瓷都买下一套房?
一般人都认为老刘是为了做生意方便才在这座城市扎下了根的,但是有一天我却听到了另外的一个版本。
那是个有些伤感的故事,这个故事要从老刘年轻的时侯说起。老刘的妻子姐妹二人,她的上边还有个姐姐。老刘结婚后,妻子给他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本来孩子的出生应该给这个小家庭带来更多的欢笑,可谁知道,等待老刘一家的却是骨肉分离,背井离乡。
原来大女儿结婚多年没有孩子,老刘的岳母便打起了老闺女的主意。老太太把老刘两口叫到家中,苦苦哀求,要他们把第一个孩子送给姐姐。他们还年轻,还能生养,有第一个就不愁第二个。姐姐却不同,如果两口子没个孩子维系感情,或许那个家迟早要玩儿完。抱养个孩子是最好的法子,只是抱个陌生人家的孩子总是有太多的不可预知的麻烦。还是自己家里人知根知底儿,孩子到了大姨家,毕竟有亲戚关系,姨妈就是妈,外甥就是儿。要比收养个陌生人家的孩子养着更有心气儿。
老刘两口子毕竟是初为父母,哪忍心把刚刚降生的小鲜肉就这么拱手送人?岳母的要求不出所料地遭到了拒绝。但是岳母早有心理准备。她拿出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她知道女儿和姑爷的防线并非牢不可破固若金汤。只要找到突破口,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在这场亲情的博弈中最先溃败的是老刘的妻子,毕竟孩子不会说话,而母亲会整天在耳边聒噪。况且姐姐虽然没说什么,脸色却越来越阴晴莫测。老刘的妻子知道,如果不把孩子送给姐姐,那么她便会因此失去姐姐,不仅要失去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甚至也会伤透母亲的心,再也不能回娘家了。
妻子被策反之后,又哭着说服丈夫。老刘出于无奈,只好答应交出儿子。但是事情并没有至此结束,岳母又提出了另外一个不尽人情的要求。她要老刘两口子远走他乡,省得看着亲生骨肉在别人家成长心里难过,当然最重要的是害怕老刘两口中途反悔横生枝节。
就这样,老刘带着妻子一路向北并且最终在唐山的小山落了脚。当然,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孩子,也是一个儿子。老刘他们再也没有回过河南老家,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敢回去。他们害怕见到大儿子,他们害怕见到大儿子以后会反悔。他们恨岳母,他们更害怕儿子知道真相之后恨他们。
老刘和老板们熟悉了以后,空闲的时候便会和大家拉拉家常。老刘的遭遇常常引来大家的同情甚至不平。每个听了他故事的人都会责怪他岳母心狠,离散人家骨肉。又忍不住要问一问他的大儿子的情况。
老刘说大儿子如今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还专门来唐山看过他们一次。来的时候就叫他们姨父姨妈,但是老刘还是能感觉到孩子其实知道了真相,只是不知道该不该捅破。
孩子在这住了三天,住了三天便要回去了。老刘送孩子到车站。两个人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一路上默默地走着。
儿子一路走在前面,老刘就跟在后面。儿子直到上车才说了一句“走了,回吧。”但是却不肯回头。
人们问老刘:“你儿为啥不肯回头呢?”
老刘说:“孩子是害怕我看到他满脸的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