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随风飞舞的风筝,却从来没有飞上它所渴望的天空。可是风筝被埋葬的瞬间,爱却升腾到了云端。
肖旭手里不断地忙活着,为已经做好的风筝骨架贴纸,着色,身旁的姑父不断的用绳索和铁丝制作着各种风筝骨架,坚硬的骨架在他的手里像是柔软的细线,被轻而易举的摆弄成各式各样的角色,有了各种各种的生命。
这平静而有序的生活却是从悲伤中分裂而来。
肖旭小时候也是个每天无忧无虑的孩子,可是这种无忧无虑在十岁那年就戛然而止了,父母开着拖拉机去地里收玉米,贪图省事的父亲将小小的拖拉机塞了过量的玉米袋子这满载着丰收果实的袋子,却在下一刻成了要命的武器。
也就是那个和往常一样的下午,父母便随着难以承受重量的拖拉机一起滚进了回家路上的山崖下,那段陡峭的路,蜿蜒曲折,像是吞噬生命的恶魔,毫不留情的吸食者一切看见它的人。
父母的尸体被抬上来的时候,已经凝固的血和刚刚才成熟的玉米混在了一起,在那一瞬间,肖旭不知道眼前的玉米到底是红色,还是黄色,就像不知道这玉米象征的是新生,还是死亡。
但神奇的是,那时候刚丧双亲的肖旭竟然没有太多悲伤,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茫然,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的晚饭怎么办,他也不知道父母承偌的给自己买棒棒糖的钱去哪里才能拿到了,也不知道眼前的父母自己怎样才能把他们抬进那片埋着爷爷奶奶的墓地。
这种茫然,持续了很久,直到肖旭被丧偶三年有余的姑父收养时的那一刻才变得清晰起来了,姑父深爱着因病去世的姑姑,正值壮年也没有再娶,看到这个和姑姑同姓的孤儿,便毅然决然的收养了他,从那天姑父把肖旭领回自己的家里开始,这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被亲情缠绕了在了一起。
姑父在姑姑生前就和她一起做风筝为生,两个人的日子清贫却也快乐,现在姑姑不在了,肖旭依旧还是和姑父一起做风筝,肖旭笨手笨脚,一开始什么也做不好,后来姑父便放弃让他帮一些需要力气的忙,把图绘风筝的任务交给了肖旭。
糊风筝用的纸已经绘好了图案,只需要按照要求上色就可以,肖旭以前就喜欢涂涂画画,现在对于这份工作上手也很快,不久之后,肖旭就可以帮助姑父画出成型的风筝了。
时光荏苒,转眼间三年过去了,肖旭马上就要上中学,姑父在他上中学半年之前的时候问肖旭想要什么礼物。
肖旭抬着头看着姑父慈爱的脸和因为做风筝变的粗壮且粗糙的手,又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风筝,然后坚定的说道“我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风筝!”
姑父愣了一下,然后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好!”
那天之后,肖旭偶然一次看见姑父绘画着新的图样,那个图样是一个栩栩如生的飞机,肖旭心里竟然有一丝惊喜,因为他曾经和姑父说过,他的梦想是当一个飞行员,远离地面的一切不幸和悲伤,在天空自由自在的翱翔。
在偶然的那次看过那个图纸之后,肖旭就再也没看见过姑父完成这架飞机风的任何过程,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帮着姑父做着那些需要出售的风筝,有燕子,有卡通人物,也有火车汽轮,但就是没看见那架“飞机”,那个特别的,属于自己的风筝。
转眼半年过去,肖旭该上初中了,学校离家里很远,他不得不背上行囊去学校住宿,家里就剩下姑父一个人做风筝了,他有些不舍和茫然,这种茫然就像当年看见了那个被血染红的玉米,他看不见要住的地方,也看不见要吃的晚饭。
“一个人在外边好好照顾自己,没钱了就和姑父说。”姑父还是慈爱的摸着背着行李肖旭的脑袋,轻声细语的说道。
肖旭点了点头,放下身上的行李卷,给了姑父一个拥抱,然后背上行李转身离开了。
在学校的日子平淡却充实,他们有各种各样的课程,有有趣的科学实验课,有影视鉴赏课,也有各种各样的活动,各种各样的比赛,可是每当夜深人静,肖旭的梦里总会出现那架风筝,那个图纸模样的风筝,被姑父做的和飞机一样大,他坐进这架飞机,被姑父放上了天空,他仿佛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飞行员,然后梦总是在快乐中,醒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姑父答应给自己的风筝,却没有按答应自己的时间送出,或许是他还没有做好吧,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精致,或许会比自己梦里的更加惊艳,每次想到这,肖旭的心里则会多一分期待期待。
那天的体育课,天空像往常一样湛蓝,如果不是地震像不期而至的风一样到来,肖旭或许会在体育课的蓝天上畅想那架未曾谋面的“飞机风筝”,他总是这样做。
可是当面前六层教学楼在是所有人的尖叫中轰然倒塌,肖旭才反应过来,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他朝着操场远处的空地亡命似的跑着,直到这激烈的震动把这个小小的地方毁灭的差不多后又戛然而止。
地震来的突然,本来有序的的学校乱做一团,肖旭眼角被地震中溅起的石子打伤,潺潺的流着鲜血,他也不擦,看着眼前的世界又灰色变成了红色,好像那年玉米上那种颜色,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救护车和消防车都姗姗来迟。
不断的幸存的家长跑进学校,他们有的对着面前的废墟不断的哀嚎,有的搂着劫后余生的孩子嚎啕大哭。幸存的孩子有的等来自己的父母,有的则和肖旭一样,茫然的站在空地上,看着废墟上的人来人往。
肖旭茫然的站在空地,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忽然他猛地想起宿舍里还有姑父省吃俭用给自己的生活费,那是卖多少风筝才能换回来的钱啊,可是那个仅仅三层的宿舍楼,也塌得的不成样子,像是记忆中那片蜿蜒崎岖的山崖,面目可憎的看着自己。
等到肖旭想起姑父给自己的钱之后,他就没时间再去想其他的任何事了,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姑父的安危。
路面损坏严重,满大街都是灰头土脸的人,他们有的头顶带着斑驳的血迹,有的急促的搜寻着街上的每一个角落,有的躺着担架上不断的哀嚎,有的面色茫然的在街上晃荡,即使被倒塌的混凝土块绊倒也面不改色......
可是这个时候,肖旭所想的只是一件事,他觉得所幸学校到家的路都是平原,走不了车,还能走人,于是在这一瞬间变成地狱的县城到老家路上,肖旭走了足足五个小时,才从学校绕回了家里,不出所料,眼前的村子早已倒塌成一片废墟。
大自然反倒是在灾难中显示出了他的公平,让所有的人都见识到了他的凶狠。
看着眼前姑父那个满是风筝和风筝材料的小屋,也不出所料的塌成一片烂泥,那种茫然的感觉再一次席卷了肖旭的脑海,
他不敢问邻居姑父有没有在这片废墟里,他怕听到肯定的回答。
“肖旭,是肖旭吗?”
肖旭听见后边熟悉的声音,赶紧转过头,是隔壁的刘婶。
“你是怎么回来的?”刘婶急切关怀的问道。
“走着”肖旭木讷的答道。
“你姑父被砸伤了,在隔壁医疗帐篷里躺着呢,你快去看看!”
肖旭听到姑父没事,赶紧向着隔壁跑去,他脸上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飘舞在风里。
医疗帐篷里的姑父脸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红色的血顺着纱布缓慢的渗出,肖旭停下脚步擦了擦眼泪,然后快步的向姑父走去,他走了五个小时的脚满是酸痛,眼角的血迹也凝固成了黑色,但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康复了。
“姑父,你没事吧”肖旭带着哭腔看着眼前这个人,他甚至不敢相信厚厚的纱布下竟然真的是自己的姑父。
姑父听见肖旭的声音,努力的睁开自己受伤的眼睛,眼角的泪花和血一起流下,打湿了纱布的一角,他努力的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轻轻地擦了擦肖旭眼角的血。
“飞机......风.....筝”被纱布盖住嘴的姑父轻轻的说道。
肖旭听见姑父想说话,把耳朵轻轻的凑了过去。
“飞机.....风筝,我.....没救出来,做......了一年...的,被.......埋了”姑父说完,累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肖旭什么也没说,他把头从姑父的嘴边挪开,又俯下身把耳朵贴近姑父的心脏,那里炙热的跳动着,肖旭已经收回的眼泪又不自觉的流出了眼眶。
这场地震,姑父本来在外边,可是意识到地震后他第一时间竟然是要跑进屋子里,嘴里还大嚷着:“风筝,那个风筝”,却在门口就被倒塌的门廊横木砸晕了,也砸伤了腿,不得不坐几个月的轮椅。
三个月后的下午,肖旭推着姑父去外边透气,看见劫后余生的孩子们在空地上放风筝,姑父感慨的说道:“我给你做那个风筝可好了,又大又漂亮,本打算今年过生日给你的”
肖旭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看着远处天空,属于自己那架“飞机风筝”,早已经飞到普通人已经触碰不到的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