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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九月份，天气转凉，枝头的叶子却仍迟缓地保留着夏天的颜色。
人行道旁，一个高马尾女学生和一位阿姨在树与树之间立着，后者臂弯里探出一只小白狗。
“宝贝儿，你愿意跟我合照吗？”语气轻快俏皮。小白狗歪仰着毛茸脑袋，溜黑的圆眼睛似琉璃般水光盈盈，一眨不眨盯着梁楚瑶，无辜呆萌又可爱。
小白狗认得眼前这位女学生。近来傍晚和主人遛弯儿时，每每都能遇见她。很多回里女学生都会停下来逗玩儿它一阵。喏，上次碰面，她还送了它一只一咬就会吱吱叫的绿色小恐龙，它可喜欢她。
小狗哪里会回答，主人阿姨代替笑回：“可以啊！”说话间便将臂弯里的小狗递给了梁楚瑶。梁楚瑶不太熟练地将小狗揽入怀里，又惊又喜。
小狗可热情啦，一到人怀里便抻着脑袋嗅嗅闻闻、舔舔蹭蹭，小尾巴也摇摇晃晃，把人稀罕得眉眼弯弯。
周一早读一到座位，梁楚瑶便等不及献宝似的打开手机相册，三分得意七分炫耀地向金承展示：“班长，你看，小狗多喜欢我啊！”其实她是很好相与嘛。
起因是上周五课间梁楚瑶和前桌王兴不知何故起了小争执。对着班长金承，王兴大呼冤枉，说他没惹梁楚瑶半分，后者却忽然瞪着眼睛站起身来，还莫名其妙拿书扔他。梁楚瑶刚要开口，却看到前方隔着一排桌椅的林珍转过身来，眼睛红红，求救般盯着自己小幅摇头。
耳边的王兴仍在向班长喊冤枉，而林珍已默默转回身体，梁楚瑶的火气又噌地上来，快速抽出一本厚书，作势扔向王兴，说时迟那时快，书被金承一下子截住，人也接着被他摁回座位。
“班长，你看，我说什么了，当着你的面她还要打我呢，书这么厚，”王兴夸张道，“我的脑袋不得开花……”忽略王兴后续的话，金承劝道：“王兴，你先暂时和别人换个座位。”“凭什么是我换座位啊？”还不服气。“我不敢保证我能拦住她一回，还能拦住她第二回啊，你可是知道她的脾气的。”王兴悻悻然离开了。
稳住一方，还有另一方。“梁楚瑶，你说，王兴怎么惹到你了？”金承颇有些无奈，“让你发这么大脾气。”
沉默约半分钟后，梁楚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愤愤提醒金承：“你少和王兴玩儿，这人嘴巴太臭。”
看着梁楚瑶一副涨红脸快要气成河豚的模样，金承不禁好笑反问道：“不和他玩儿，和你玩儿啊？是不是连不会讲话的小狗都不能和你好好相处啊…”
梁楚瑶竟会因为他的一句玩笑话去和一只小狗合照来证明自己，这一点是金承没料到的。毕竟此人向来脾气不小，不像是会在意他人看法的主儿。
不知是照片里一改往日乖张而无比温顺表情的梁楚瑶，还是本人这个证明行为，让金承憋不住的笑声开水似的泼了出来。
“你笑什么，”梁楚瑶抢过手机，圆滚滚地瞪着他，“有什么好笑的，你不准笑。”好吧，金承还是更熟悉现在这副样子的梁楚瑶，脾气比天上的云朵更变幻无常。
自以为受到金承“嘲笑”的梁楚瑶，接下来一整天都处处变着法儿找人茬儿，什么书本占着她位置啦，写字动作太大导致桌子晃动啦，课间挡着她道儿啦……金承全都毫无争辩与怨言地接受了她的幼稚行径。拳拳打在棉花上，怪没意思的，梁楚瑶干脆不理人了。
梁楚瑶是高二上学期新来的转学生，柳枝桃花般的眉目，白雪梨花似的肤色，还算亮眼的入学成绩……一切都让人充满美好的期待。
然而，不到两周，令人头疼的事情发生了。
不小心被路过打闹的同学在她的椅子上洒了奶茶，好心的男同桌正弯腰帮忙擦拭时，却被转学生误会拿起厚词典“砸”了一背，附送语气极其不善的“起开”二字；一位同学打扫卫生时扫帚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鞋面，被她几个眼刀接连飞过去；转学都快半月了，非必要从来不主动和同学打招呼……如此种种，勿论几分真假，再经旁人一番肆意渲染，梁楚瑶一下子从美好的期待变成了烫手山芋。
“班长，从今儿起你和新同学做同桌吧！”班主任语重心长道，“梁楚瑶呢，是由于父母工作的变动才转学的。从一个熟悉的地方离开，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可能还不太适应。你多带带她，照顾着她些。”似乎怕金承也不愿意，班主任接着补充道：“我看她英语成绩不错，但是物理成绩不太理想，说不定你们可以互补一下。”班主任是位短发的中年女性，一副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严中带慈，最后叮嘱金承：“我知道有些同学反应她脾气不太好，但我觉得尊重老师的孩子应该不错的，估计其中有什么误会呢。要是她有什么地方犯着你，你就当帮老师的忙，先不要和她计较，过来和我讲，我来和她说说。”
“好的，郭老师，您放心，我会帮助她尽快融入新班级的。”金承应道。墙上钟表的指针快走到十点半，金承朝班主任鞠半躬：“老师，快上课了，没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好的，好的，快回去吧！”班主任郭老师望着金承靠谱的背影，心里很是熨帖。
②
十月中下旬，学校组织秋游活动。去动物园的大巴早早停在校门口，九点集合完毕的学生一拥而上。
梁楚瑶将车窗微微推开，秋风丝丝凉凉拍在脸上，让人感到很舒服。金承和跟车老师对完参观流程回到座位时，一旁的梁楚瑶已闭上双眼，戴上耳机。
大巴车跨越两个区，沿途草木山河。车子匀速行驶着，温度也适宜，大家逐渐被困意侵袭，喧闹散去，车厢针落可闻。
“班长，班长，”尽力压低音量，梁楚瑶又伸手在人眼前晃了晃，确定人还处在熟睡当中后，便小心翼翼拿出手机。她自以为天衣无缝。
学校没有组织周末来动物园是个明智的决定，金承和其他班干部从容地协助跟车老师帮助同学们有序刷票入场。
一行人沿着既定路线参观动物园。高挑的长颈鹿伸长脖子去够枝头上还未转黄的绿叶，顽皮的小灰象在围栏里追逐嬉戏，敏捷的猴子在假山之间跳来跳去，滚圆的熊猫四肢伸展摊在圆盘里晒太阳，湿滑的蛇在人造洞穴间蠕动爬行……
“哇，羽毛好漂亮的鸟雀！”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挽着林珍的梁楚瑶却僵了一下。
“珍珍，这个禽鸟区我不参观了，我在门口等你。”梁楚瑶对林珍说。“怎么了，楚瑶，你哪里不舒服吗？”林珍担忧问道。
梁楚瑶便将她的害怕吐露给了林珍。小时候她在奶奶家被邻居家的大鹅追着啄过，虽然邻居第二天就把大鹅给炖了，还给她送来一只肥美鹅腿，但自此给梁楚瑶留下了阴影——尖嘴恐惧。
林珍是从家里直接来动物园的，刚在动物园和梁楚瑶汇合不久，听完有些遗憾：“好吧，那你找个地方歇着，我进去看两眼，很快就出来陪你。”“不用，珍珍，你好好看，我还等着你给我讲鸟类百科呢！”自上次王兴事件后，林珍便主动亲近梁楚瑶，有一回两人在学校花坛遇见，林珍没话找话，主动给她普及了校园花草百科，令人印象深刻。
羽毛在阳光的照耀下色彩斑斓，甚是迷人。同学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举起手机疯狂记录。
“金承，”原来是隔壁班的体育委员高朗。高朗先前后左右环顾一圈，而后悄声向金承打听道，“你同桌呢？”金承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高朗并没有注意到，继续问道：“刚在门口还见着她呢，和你们班那个谁，”他一拍脑门，“对，林珍，怎么现在只看到林珍一人了。”说完他的目光又往人群里搜寻了一遍。
金承一直在队伍前面，如果不是高朗提醒，他还没发现梁楚瑶已不在人群当中。
金承拿出手机立马拨通梁楚瑶的手机号，电话嘟了几声才被对方姗姗接起：“喂，你好，我是梁楚瑶。”倒是会主动自报家门。
“梁楚瑶，你在哪儿？”其实金承的语气很平，出于某些心理梁楚瑶却有点儿开心，语调不自觉上扬：“班长，我在禽鸟区门口呢！”
不料金承的下一句便让她一颗飘然的心扑通一下落回酸涩的罐子里。
“未经报备和允许，不能擅自离队，你没看群里的注意事项吗？”虽然金承只是一副陈述事实的语气，不过落在梁楚瑶的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没看，没看，我又不是小孩儿，还能丢了不成。”又开始耍小脾气了。想起动物园里曾经发生过的意外，金承正色道：“这和小孩儿没关系，这是原则性问题，你的行为不仅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他人负责……”
这是金承第一次和梁楚瑶争辩。听完金承的话后，梁楚瑶一方面觉得自己不占理儿，一方面又有点儿委屈，却又由于莫名的自尊心不想和金承吐露自己的害怕，最后只好自暴自弃：“好了，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和你们汇合。”梁楚瑶视死如归地掀起卫衣帽子，又将两边的抽绳紧紧拉住，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金承路上差点儿没认出人，还是梁楚瑶先叫住了他。
搁以往，梁楚瑶定是不会给他好脸色，今天却一反常态，紧紧跟在他身后，整个人都要贴上他了。金承不着声色拉开距离，不一会儿又被梁楚瑶拉近了。“梁楚瑶？”金承有点儿疑惑。“嘘，小点儿声，别惊动它们，等会儿它们要飞过来了。”梁楚瑶竖起食指，放在唇边，黑眼睛滴溜溜地转，好似在警戒着四周。
金承终于明白了梁楚瑶的奇怪，回头对着一副即将大敌当前的梁楚瑶不禁好笑道：“你在害怕这些鸟？”
“怎么了，我不能害怕它们吗？是人都会有自己害怕的东西啊！”在人家的屋檐下，仍旧理直气壮，伶牙俐齿。
“啊！”伴随着一声女高音，金承被梁楚瑶一下抱住胳膊，脑袋顺势埋在他怀里，被熟悉的洗衣液馨香扑了满怀。动作发生在一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金承先反应过来，他动作僵硬地试图拉开抱着他胳膊不撒手的某人：“梁楚瑶，没有鸟飞出来。”某人不信他，他只好不自在地坦白道：“对不起，我刚才骗你的。”
梁楚瑶先抬起了脑袋，确认没有威胁后，这才松开了金承的胳膊。一张脸后知后觉地烫起来，好在她一张脸捂得严实，教人看不出什么。
梁楚瑶正尴尬着不知怎么开口时，林珍来了：“楚瑶，你怎么进来了，你不害怕了，我刚准备出去找你呢！”
“害怕呢，害怕死了，”梁楚瑶对着林珍，后面的话却是说给金承的，“班长，现在报备，我们去门口等你们。”说完，便逃也似的拉着林珍走开了。
金承站在原地，鼻尖萦绕着一丝残余的馨香。
③
两个多月的相处足够让周围同学重新认识梁楚瑶，勇敢正义，尊老爱幼，聪明灵巧…诸多的优点足够让人忽略她偶尔的炸脾气。实际上刚转学的梁楚瑶正和家人闹矛盾，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整个人正混不吝，以往种种，误会居多。
十一月的某个周五，自下午第一节课开始梁楚瑶就心不在焉，频频走神。放学铃终于响了，“班长，周末愉快，下周一见。”梁楚瑶背起书包和自己的同桌再见。
“班长，你同桌怎么了，我看她的脸都快耷拉到地面了，看着一点也不像周末可以愉快的样子啊！”后桌的李嘉对着金承揶揄道，“你又怎么惹着人家了，还不快去哄哄人家。”金承面无表情地摊手耸肩，表示不知。
和金承完全相反，梁楚瑶是个不太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绪和内心的人，喜欢谁，讨厌谁，有心之人几乎不用费力便能一眼看穿。
金承骨子里其实是个很怕麻烦的人。梁楚瑶这种跳脱、变幻无常的脾性于他而言就是最大的麻烦。
人们常说，内心里最想避开什么，现实里就偏偏会让你遇见什么。
晚饭过后，金承散着步来到好运书店。一走进玻璃门，他就注意到了右面书架尽头坐在阶梯旁边的梁楚瑶，许是人的绿衣服着实有些惹眼吧！书包被随意放在一边，看来梁楚瑶放学后就来此处了。
想是阅读过程中将个人情感过度带入，梁楚瑶脸上的表情甚为丰富，时而蹙眉，时而瞪眼，时而口中念念有词，时而目视前方放空自己……一声“借过”让金承后知后觉到他已经盯了梁楚瑶十分钟。
像在逃避什么，金承花了十分钟快速挑好书后便结账离开了。离开前，梁楚瑶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连坐的地方都没挪动半分，专注力倒是好得很。
事情是这样的。午休结束时梁楚瑶收到了父母的消息，称所里计划有变，两人还得在外地待上两天。三人海洋馆周六一日游又泡汤了，梁楚瑶很生气，父母两人只得轮番上阵哄着，说回去给人带礼物，说下次一定陪她等等，这些话梁楚瑶早就听惯了，气消后便是久久的失落。
家里没人，她也不着急回家，便一路逛着走着，饿了就去路边的小吃店填饱肚子。再往前走，转角忽然遇见一家书店，“好运书店”，真是个好名字，可以免费读书，甚至允许通宵。
梁楚瑶花了几乎一整个晚上，至早上七点钟时她终于将金承之前提及的一本嫌疑小说的后半本囫囵吞枣看完了，前半本她看的是电子书。
周六早上七点半，金承照例跑完步后来买早餐。没想到恰好碰到从早餐店出来的梁楚瑶。梁楚瑶身上还穿着那件绿外套，书包松松垮垮偏在身侧，神情疲倦，脚步虚浮，一看就是整晚没睡觉的样子。
什么书这么好看竟能让人通宵熬夜，金承心下疑惑。一面不自觉好奇着，一面故意疏远着，挺矛盾。
梁楚瑶困极了，一路捂着嘴巴打哈欠，根本没注意到金承，径直从他跟前离开了，金承举起的右手便僵在了空气中，怪怪的。
梁楚瑶回家睡了一天，到晚上才终于回过劲儿来。爸妈是周日下午回来的，傍晚时一家三口懒得做饭，便在网上找了附近一家评价较高的徽菜馆。
等待上菜期间，梁楚瑶向梁爸爸问道：“爸爸，你有看过《白夜行》这本书吗？”“看过啊，你也看了？”梁爸爸年轻时可是博览群书，凭着一身书卷气迷倒了梁妈妈。
“是啊，我也看了，但我看得着急，很多地方都不太理解。”梁楚瑶皱着眉头，有些苦恼的样子。
“哈哈哈…没事儿，等你有空再细细阅读一遍。”梁爸爸笑道。
“但是，我现在就有一个特别大的疑问，”梁楚瑶看上去真的很想弄清楚，“为什么男主愿意为了女主做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我想可以用我之前读过的另外一本书中的一段内容来解释，“感情自有其理，理性难以知晓—是指感情世界自有它的一套逻辑，它不仅会发明一些言之成理的因由，而且可以充分证明世界在爱的面前可以为了爱完全毁掉。””梁爸爸说话时眼睛亮亮的。
“好吧，听起来很高深的样子。”“不用着急，等你再长大一些，多经历一些，就能理解多了。”
“亲爱的两位能否先暂停讨论呢，饭菜都要凉了。”梁妈妈嗔笑着适时开口。
早读过后，读完全书的梁楚瑶便兴冲冲找金承讨论情节。
金承的心情很微妙，梁楚瑶通宵看的书竟然是他随口敷衍给她推荐的书籍。金承很早就注意到一个现象，一本书里是这样总结的，“谁都被囚禁在一座铁搭里，只能凭借一些符号与人交流，但这些符号并没有共同的价值，所以它们的意义模糊不定。我们可怜地想把心灵的珍宝传递给别人，但他们却无力接受，因此我们只能踽踽独行。虽然紧紧挨着，却并不真正在一起，既无法了解别人，也不被别人了解。”可能用在此处些许严肃，却能表达出他的几分想法。
金承主动被动地给人推荐过不少书籍，起初他是真的非常认真，会根据个人偏好差异化推荐书籍。然而绝大部分人三分钟热度，转眼即忘，根本不当一回事儿。金承也逐渐意识到让他推荐书籍什么的，估计就是聊天过程里随意找的一个话题而已，后来他索性开始糊弄学了。
梁楚瑶的嗓子都快说哑了，甚至将梁爸爸对她疑问的回答也一并讲给金承。“你觉得呢？”阳光斜照着透过玻璃窗，梁楚瑶微微侧身转望着金承，真诚又懵懂。
“感情自有其理，理性难以知晓。”仿佛有一只蝴蝶飞进了金承的胸腔在扑腾扑腾振翅。
④
时光飞逝，转眼期末考试结束。放寒假前，各班级照例大扫除。
班长金承和卫生委员李嘉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两人背对着教室后门正在整理书柜。书柜里的书大部分是同学们自发放进去的。凭着书皮的卷曲度大致能评出各书受欢迎的程度。
“你俩还没走呢？”隔壁班高朗从后门进来，三人经常一起打球，关系不错。高朗自来熟地将手搭在金承肩上，被金承嫌弃拂掉也不在意。
“金承，我打算寒假追你同桌。”高朗忽然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李嘉立即抬头瞥了眼金承，后者微蹙着眉，可能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
作为金承和梁楚瑶最近距离的旁观者，李嘉看得最清楚，明明是双箭头，却被某位别扭弄成一出他逃她追的戏码。李嘉觉得自己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他只好提醒高朗道：“兄弟，你没机会了。”
“我怎么就没机会了，我都还没出手呢？”高朗接着分析，“我看梁楚瑶没和谁走得近，除了金承。”李嘉刚准备夸他眼明，高朗又继续，“先前打球时，我可问过金承，金承明确和我表示他不会喜欢上梁楚瑶，他觉得梁楚瑶个性太麻烦，他不喜欢麻烦。我和他不一样，我就喜欢我喜欢的人麻烦我……”
高朗仍在一旁喋喋不休，李嘉看着愈发面无表情的金承，心道，你小子就嘴硬吧，我可不帮你了。
梁楚瑶从书店出来后，又去了马路对面的饰品店，在店员的指导下，将书装饰成礼物的样子。上次几人一起逛书店时，她注意到金承看了这本书好久，却最终没有买下。
快走到班级后门时，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不自觉停下脚步。
几分钟后，梁楚瑶的一张脸涨得通红，明亮的眼睛里充满愤怒，可又愤怒得不大纯粹，泛红的眼眶染上了浓重的伤心。想起之前种种自作多情的行为，再看看怀里包装精美的书，梁楚瑶难过得整片胸腔一阵抽痛……她几乎逃也似的跑开了。
窗外开始下起了雪。梁楚瑶坐在书桌前，大力撕开包装纸，用力把书皮揉皱，不争气的眼泪争先恐后流下来。
返校拿成绩单那天，梁楚瑶姗姗来迟，一瘸一拐的。
“梁楚瑶，你的脚怎么了？”金承关切地问道。“不关你事儿。”梁楚瑶语气冷冷的，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金承。
“班长，来帮老师一下。”班主任把金承叫走了，梁楚瑶却卸了劲儿似的扭头趴在桌面上。
班主任说完新年祝福和来年寄语后，同学们开始一个个起身离开。梁楚瑶也终于从桌面上抬起身，把手伸进抽屉书包拿出一本书，封皮被揉得皱皱巴巴，又似乎被人尽力压平过。金承认出这分明是他先前犹豫很久最后没有买入的那本书。
注意到梁楚瑶是想把书放去后面书柜，金承终于找到机会开口：“我帮你。”“放本书而已，劳不着麻烦你。”“顺手而已，说不上麻烦。”金承伸出的手被刻意忽视，梁楚瑶径直绕过了他。
金承跟着梁楚瑶来到教室后面，试探着措辞：“你怎么了，梁楚瑶，还是，我怎么了？”
“没怎么，我可是个很麻烦的人。”梁楚瑶缓缓抬起头，盯着金承的眼睛，继续用一种自嘲的语气道，“我现在脚崴了，走路疼得很，你再不走快点儿，我可要赖上你了。”口中的话句句带刺，可眼睛里分明是很受伤的神情。
金承不用细想，当即就明白过来，急着解释：“你听到我们那天的对话了？不是的，你听我……”还没说完，就被梁楚瑶冷冷打断：“我爸在楼下等我，别耽误我回家。”
金承简直觉得自己是搬起麻烦砸了自己的脚。
⑤
金承的联系方式被梁楚瑶拉黑了。
寒假期间，金承数不清自己有意无意去了多少回好运书店。然而，半点没碰到想见的人，不想见的人倒是碰到两回。
“金承，明明之前我总看见梁楚瑶来这个书店看书啊，怎么都快开学了，一回都没遇上。”高朗挠挠脑袋上的短发，对着金承发出疑惑。
金承的心情很复杂，话是他亲口说的，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哎，人真是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话讲太满。
放假后，梁爸爸梁妈妈的工作依然很忙，梁楚瑶干脆打包行李去奶奶家了。奶奶家里养了一只边牧，小家伙聪明极了，不仅每天晚上会帮梁楚瑶叼拖鞋，还会主动咬着球来找梁楚瑶陪它玩儿。烦心事儿暂时被抛在脑后。
开学前一天，金承终于在好运书店遇见了梁楚瑶，以及对面的高朗。
梁楚瑶头上戴着降噪耳机，睫毛低垂，握着笔，似乎在做听力。橙黄色的阳光从旁边的透明玻璃门斜斜铺进来。
是高朗先注意到他，压着声音招呼道：“兄弟，又碰见你了。”复又挑着眉开心和金承分享，“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金承在旁边坐下，高朗又凑近小声道：“我和楚瑶约好等会儿一起去吃饭，兄弟，你一会儿找借口先撤啊，拜托！”
金承没理他，恰好此时梁楚瑶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后者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后很快低下头。高朗还在，根本无法说些什么，金承只好也掏出书本，开始学习。
十五分钟后，家里忽然打电话过来让高朗回去陪客人，高朗无奈极了，离开时一脸的不情愿。
金承和梁楚瑶面对面坐着，一时间，只剩下翻页声和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中午十二点，梁楚瑶起身离开，金承跟上去。“我们聊聊，梁楚瑶。”走出书店大门后，金承提议道。
“没什么好聊的。”梁楚瑶没什么表情时其实会显得有些冷，可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又将冷意冲淡了。
“犯罪的人尚且有为自己辩护的机会，梁楚瑶，先别急着推开我好吗？”态度软得像君子，姿态低得堕入尘埃。
外面还有些冷意，金承带着人坐进马路对面的饮品店，一杯热可可，一杯热咖啡。
“你喜欢高朗吗？”金承望着梁楚瑶问道。
“我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都和你没关系。”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梁楚瑶在心里补完后半句。
“你不是喜欢我吗？”问这句话时，金承其实很忐忑，他怕经过这段时间，有些东西已经变了。然而，梁楚瑶的反应让他近来的不安懊恼一扫而光。
被喜欢的人当面戳中心事，梁楚瑶又羞又怒，红着眼反驳道：“我不喜欢你。”
“梁楚瑶，我喜欢你。”金承慢慢伸出一只手，去握住梁楚瑶的一只手，似在安抚，也似在给自己打气，“我喜欢你，梁楚瑶。”他又重复了一遍。
梁楚瑶简直被金承突然的告白砸晕了，说不出一句话来。“其实我一直很矛盾，也很纠结。我不断地被你吸引，我刻意与你拉开距离，可是根本行不通，我控制不住地关注你，却又常常口是心非，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和高朗讲那些话时，其实是我内心不愿承认，为自己找的借口。感情自有其理，理性难以知晓，喜欢上一个人根本是没有道理而言的。”金承接着坦白道，“其实我都知道，动物园大巴车上的照片，圣诞节的苹果，元旦的曲目，放假那天的书……对不起，是我回应晚了。”
原来金承都知道，梁楚瑶简直觉得自己被公开处刑，她当下心情太复杂了，她想赶紧离开，可是金承紧紧抓着她的手，梁楚瑶挣脱不开，便抬起被拉住的那只手，一口咬在金承的手腕上，牙根发酸才松开。
梁楚瑶盯着那圈深红的牙印，抽着鼻子道：“是你自己不松开我的。”“没关系，不疼的。”金承咧开一个笑容，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两人沉默着走出饮品店，梁楚瑶晕乎乎地盯着金承，连手里的围巾都忘了带，后者动作温柔地拿过，帮人围好。
金承打车把梁楚瑶送到小区门口，现下两人可能都需要安静的空间缓冲一下。
下了车，两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开口先说再见。金承情不自禁地抬起手碰了碰梁楚瑶的脸，和想象中一样柔软，梁楚瑶瞬间睁大双眼，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兔子。
“梁楚瑶，明天开学，早上我在这里等你。”金承盯着梁楚瑶，好似要盯进她的心里。
梁楚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反正一路上心里跟装了个施工队似的，一会儿大锤，一会儿小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