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错的仙官下场都不好,比如重楼神君。
同样过得不好的还有风文澜。
仙界每隔三百年一次的入凡化道的通道打开,风文澜等来了一群朝气蓬勃的修仙少年少女。
1.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唐·杜牧《清明》
他们来的不是时宜,遇到了细雨纷飞的清明节;又来的恰到十分,碰到十里飘香的酒铺子。
酒铺在杏林最深处,店主是个女子,卖的是杏花酒。
「老板,一壶酒多少钱?」
都说诗人爱喝酒,青墨也不例外,入凡带的银子全用来喝酒了。
「我不卖酒。」女店主低头为酒坛子封盖,额前的碎发遮挡住失落的双眸。
「可门前挂了牌子?」青墨纳闷,其他人亦是不解。
「挂牌子就要开张卖酒吗?」女店主反问。
不卖酒挂什么牌子,分明就是欺诈客人!
青墨还未出口,茗曦就问出根由。
「店家可是打烊了?」
「还是这位道友聪慧。相逢即是缘,我送道友一坛酒。」
女店主单手提上一坛酒,又干脆利落替他们开封。
没了封盖,酒香一下子窜出,酒香四溢,青墨登时收了脾气,直夸好酒!
其他人忙着品酒香,只有洛昭和晚棠细致的发现了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
——道友?
洛昭开门见山,「店家是修仙者?」
「略懂仙术。」
女店主去而复返,身子一轻坐在对面的八仙桌上,抬手,指尖飞落一只白色蝴蝶。
几人谨慎起来,放下手中的酒碗,目光聚集在女店主身上。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
「尤其是你。」
脚尖落地,揽上慕荷的肩。
速度很快,快到连影子都捕捉不到。
洛昭背后的剑也很快,他只坐着,就直逼女店主的脖颈,其他人也是第一时间站起身拿出自己的武器指向女店主,晚棠手心三寸银针,青墨出掌抬拳,茗曦手握木簪刺向另一侧要害。
剑拔弩张,仿佛下一刻要血溅酒铺。
女店主瞧着他们杀气十足的样子没有害怕,反而不把他们当回事轻松收手一笑,闪身退后又坐回在那张八仙桌上,悠哉的说出他们的身份。
「小姑娘师出天山,此来凡间感悟道化。」
「你是何人?」
要知他们入凡之前已被通天君掩盖修为,看起来与凡人无疑。
晚棠在一行人中修为最高,从进门起她就察觉女店家非寻常人,却又探不出她修为几何,方又说出他们的身份,想来定是一方高人。
女店主接下来的话印证了晚棠的猜测。
「我名风文澜,前天山掌门,现东华山神。」
慕荷立刻转身,闪亮着眼睛,「当真?」
「虚言对我无益。」
几人相视,乖乖收起武器,鞠身作揖,「无意冒犯前辈,还请前辈见谅。」
「无妨,当年我比你们还张狂。」明里暗里在点指某人。
青墨略显尴尬,当然手中的酒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香的。
「前辈,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前辈能否解答一二?」洛昭也是天山弟子。
「尽我所能。」
洛昭把这几日见到的怪事讲出,「自进城后,十里不见人烟,百里草木凋枯,处处战火灰烬,明是春日却毫无生机,这座城可是遇到了劫难?」
「不错,这座城名沐阳,是楚南国的一座城池。两百年多前还是天下霸主的楚南国向齐召国发起战争,以雄兵百万之势吞并齐召国,就在要攻下齐召国皇都时,出现了一个扭转乾坤的人物——」
「重楼神君?」
慕荷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可看到不言的风文澜又暗了下来,「抱歉老祖,我不该打断您。」
「她说的不错,那人正是云游人间的重楼神君,他动了私心用法力将楚南国的精兵强将杀得片甲不留,守住了他的故土。此一战打得楚南国国力大衰,其他国家借机围剿楚南国,瓜分土地,天下霸主就此陨落并走向衰亡。」
「沐阳地处楚南国的要害一旦被攻破,皇都就不保,这里的军民为了守住城池宁死不屈,竭力抵抗外敌,皆死于战火之中……」
窗外的杏花伴细雨慢慢落入新泥。
「或许是老天生了怜悯之心,楚南国降临一位将军带兵把守这里,他们出不去,外敌亦攻不破,就这样僵持了两百年。」
故事悲怆,风文澜亦是黯然。
晚棠从记忆中找出这个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位重楼神君遭了天谴,已魂飞魄散。」
风文澜笑了,「魂飞魄散?」
「他犯了天规,改了诸国的国运,万万生灵因他而死,魂飞魄散对他而言太过慈悲了。」风文澜说得咬牙切齿,在她看来这样的惩罚似乎太轻了。
慕荷双手捧着脸叹息,「唉,多好的一位神仙,本来都要当天帝了,出了这桩事情前程没了、命也没了。」
风文澜由衷告诫他们,「所以啊,你们可莫要学他,落得人神共愤、魂飞魄散。」
「老祖放心,我等定会谨遵教诲。」
风文澜不高兴的抚摸自己嫩白的脸颊,「还有,莫要叫我老祖,我有那么老吗?」
慕荷立马改口,「神君风姿绰约。」
风文澜又闪至慕荷身边,挑起她的下颚,「调皮~」
慕荷害羞极了,脸颊红彤彤的。
……
傍晚,风文澜提醒他们夜里不要深睡。
众人不解。
「这里的亡灵太多,怨气太重,夜里会有妖魔邪气侵入。」
况且今日是清明节——百鬼夜行。
晚间,所有人都谨记风文澜的嘱咐没有入睡。
慕荷坐在窗前想起白日之事,对着月又捂脸害羞。
今夜只有月光没有星点。
风文澜卧在柳枝上,对着一轮皎月自言自语。
「你很幸运,遇到司律神君。」
司律神君,天庭的执法者,亦是掌管这次入凡的神君之一。
司律神殿有两把镇殿之剑。
一剑降妖魔济苍生曰扶生;一剑惩罪灵斩罪仙名斩仙。
「天庭从不收妖作仙官,你是第一个。」
枝叶不动的柳树周身突然亮起绿色的微光。
柳树是茗曦。
她是司律神君带到昆仑山进入考核的,但她不知道天庭有这样的规矩。
「那司律神君会受到惩罚吗?」
今天听了重楼神君的故事,茗曦对天庭的规矩有了几分畏惧。
「放心吧,她敢把你带过来,就说明这不犯规。」
为了让茗曦彻底放心,风文澜又多说了一句。
「她可是司律神君,是天庭最懂法的神。」
茗曦摆动柳枝,还是不放心。
风文澜好像有读心术,一下子就明白茗曦的心思。
像长辈哄小孩子,风文澜给茗曦讲各种故事,讲到开心处,晚风乍起。
风文澜猛坐起。
——有怨气!
2.
重楼生来自带仙骨,修仙习法比常人快上百倍。
两百岁坐上仙官,三百岁在天庭有一席之地,五百岁成为昆仑山山神,四千岁成为众仙官之首,距天帝之位只差一步之遥。
就是这一步,他走的太急,没有稳住心,一脚将自己葬送在深渊。
两百年多前仙界易主,重楼被选中储君,再次入凡,这次他选在故国齐召做游说先生,感化众生。
那时齐召是小国,每日都有被吞并或被灭的危机。周围大国虎视眈眈,尤其是楚南国,军事力量强的可怕。
楚南国几番劝降无果后派兵攻打其城池。
城池被攻破的那一刻,重楼压制已久的私心也冲破枷锁。
楚南国往后两百多年的辉煌国运被他一击破碎,撒入黑云中。
齐召国的史书记载,明召八年楚南破都城,突降圣人于空,尸复生,狂风作,天地色暗不见五指,又雷霆不息,于都城上空楚南尸现,然后天降血雨,血成河尸成堆,三日不止。
去往齐召国的三十万士兵无一人生还……
……
风文澜起符念咒,一层金光符文笼罩住杏林。
好险,茗曦松了口气。
茗曦不善言辞,夸人不带任何点缀,「神君好厉害!」
恰好风文澜就喜欢听这样的话。
「你的眼睛很好看,干净灵动。」风文澜回头看着茗曦的眼睛,迟迟不肯移开眼。
这是一双标准的、不染凡尘的眼睛,同时她又那双眼中看到了,大道。
「谢谢神君」
茗曦又把话「扔」在地上。
风文澜也不在意这微小细节,一个闪现,卧回柳枝上。
她们聊不起来惊涛骇浪的惊闻,索性假寐。
子时的夜最凉,绵延不绝的是凄厉的哭泣,朝杏花林涌来,有老有少,有女子男丁,亦有襁褓。
千年的金文符阵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万千亡灵的怨气。
猩红的月如血潵杏花林,抹去沐阳唯一的春光。
霎那间金光散去。
阵、破了……
千万个数不清的、不完整的、骇人的无头黑影相叠,如黑云压城朝他们扑来。
分不清是黑云遮月还是怨灵遮天。
风文澜口中念词,手指不停交织翻转,脚下八卦显现的下一刻只见她抬手撑起万象八卦,置于杏花林上空,把万万怨灵震散。
「阵——起——」
马上要抓到青墨脸的独臂黑爪被一股强力拽回空中,青墨惊魂失魄,墨笔依旧紧紧攥在手中。
耳边没了嘶喊,身体内窜动的灵气恢复正常。
「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怎么一下子窜出来那么多?」
比起骇人的怨影,慕荷更担心弄脏了她的裙子。
「刚才我的魂魄好像要被抽走一般,身体更是撕裂般疼痛,神君这是怎么回事?」晚棠皱眉捂着胸口,似乎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还在。
风文澜筋疲力尽,往屋里走去,「他们是这里的亡灵。」
「啊?他们看着也不像啊。」慕荷难以置信那毫无面相的黑影就是亡灵。
「两百年沧海能化桑田,亡灵亦可变厉鬼,更别说在这个充满怨气的地方,他们不杀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可刚才他们明明有赶尽杀绝之意。」
青墨想到乌漆麻黑的手掌呼到他脸上的窒息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是在吓唬你们。」
困意席卷而来,风文澜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挥手让他们回去睡觉。
「好了,今夜不会再出事了,你们可以安心得睡觉了,我也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前辈发话,于礼,他们当遵从,只好带着疑问纷纷回自个屋中。
今夜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们肯定是睡不着的。
晚棠无心打坐,总觉得风文澜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们,又慕荷翻来覆去,竹床吱呀作响,她无法聚神打坐。
「慕荷,你有没有觉得今晚风文澜神君有点奇怪?」
慕荷盘腿坐起,想了好半晌,「有嘛?我好像没感受到。」
「不过,她一直都很奇怪。」
「譬如?」
「譬如她一个神仙不在仙山享清闲,偏要在寸草不生还时常发生战乱的破城池开酒铺,合理嘛?」
「要不是咱们迷路了,咱们会来这里吗?」
慕荷虽大大咧咧看着不靠谱,没想到洞察能力比他们都强。
晚棠恍然大悟,提了精神,在黑暗中竖起拇指,「慕荷之才,我实在佩服。」
另一个房间。
青墨枕着双臂,搭着二郎腿,偏头有气无力的低问,「洛昭兄,睡了吗?」
洛昭闭眼回复,「没有」
「今夜之事,你怎么看?」
「怪。」
「我与洛昭兄同感,那些怨灵分明要把我们活吞了,她却不当回事,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至于是什么问题,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你不觉得她一个神仙待在怨气横生的地方很奇怪吗?」洛昭提出了与慕荷相同的问题。
神仙吸收的是天地间的灵气,若非修魔,怨气对她无益,
「是啊!」青墨豁然明亮,他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那她为何要来这里?」青墨不理解。
「不知道。」洛昭干脆明了。
而后屋内归于平静,惟有平稳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当杏林再次归于寂静,一道符纸飘落在柳树上,柳树瞬间没了光芒,这时一扇门悄然打开,风文澜飞出阵外。
阵外的怨灵嗅到了庞大的灵气,争先恐后涌聚到风文澜身上。
「放肆!」
她仅挥了挥衣袖,一道白光便将他们退至十丈之外。
怨灵发出嘶吼,在空中聚成一个万丈高的黑骷髅。
风文澜突然低头认错,「抱歉,我失态了,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还请诸位不要伤害他们。」
怨灵呜呜咽咽,也不知说了什么,风文澜又道:「他们迷路至此,并非带有恶意。」
「他们看不到军队所在,诸位放心即可。」
怨灵飘来飘去穿透彼此,而后像是达成某种共识,同时飘往各个方向。
风文澜双手交叠并于胸前,「诸位安息。」
风过杏花林,曦阳落在雨珠上,水珠晶莹剔透,光芒四射。
酒铺照常挂牌开店。
仿佛昨夜如梦,梦如昨夜,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慕荷突然惊恐的跑出房间,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大声质问风文澜。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是瞒不住了。
风文澜放下手中的酒坛子,慢慢抬头看向两百年多前的天空。
怔了怔说道,「这里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
「杀戮」
3.
花开锦绣、草木繁荣、四季如春的城池自然要冠以如沐春风般的名字。
沐阳,便是这座城的名字。
不管何时沐阳永远是草长莺飞,歌舞升平的“仙地”
这里有开不败的花,赏不完的景,听不完的曲儿,还有十里飘香的酒。
这里不仅山美水美,人更是能掐出水来的温柔。
细水长流的日子往往会有很多闲暇时间。
这里的人用空闲的时间记住了那年第一道春雷是几时打响的。
光德十二年的第一道春雷是在惊蛰那日响彻云霄。
人们站在屋檐下数着,第二道,第三道,第——
天空泼下急雨,落在行人的身上,绽开一朵朵红色雨花。
血?!
碰到血雨的行人全身开始腐烂惨叫起来,疯狂往遮蔽物下跑。
跑得快的人在这掩蔽物下化为一堆白骨,速度慢的则成为妖魔的腹中餐。
檐下的人以最快的速度躲进屋中,锁紧了门,依然没有躲过妖魔的恶爪。
血雨在下,妖魔肆意的吃人,整座城都在哀嚎。
当血流成河,人不再哀嚎的时候,雨停了,妖魔散了。
有些幸存者从犄角旮里爬出,看到了踏尸而来的齐召军队,士兵手起刀落,这座城再次染上红色。
那一天半个楚南国都在经历惨无人道的杀戮。
……
窗外雨落萧萧,连风也在哭泣。
风文澜不愿想起那次杀戮,沉默了好长时间。
晚棠听后愤愤不平,「他在人间肆意制造杀戮,天庭难道就不管吗?」
「晚了,天庭把他收回去的时候,楚南国已失去一半的国土。」
「重楼神君犯下如此重罪,仅让他魂飞魄散,实在是太轻了!」洛昭捏紧拳头,看得出他很生气。
他们之前知道重楼因私改国运而魂飞魄散,可没想到他竟毫无人性,连孩童都不放过。
「你昨夜梦到了什么?」风文澜走到慕荷面前细语温言。
「我梦到、梦到楚南国的亡灵死而复生,问我讨要公道。」
「还梦到人吃人……」慕荷像被勾去了魂魄,双目呆滞。
「这里的亡灵最恨仙人,他们察觉到了你们身上的灵气,想把你们赶走。」
风文澜伸出手在慕荷眼前一摆,「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下一秒,慕荷倒在茗曦怀中,安稳睡去。
洛昭问出了他们都想问的问题,「可为何神君无碍?」
他们一来就出事,而风文澜在这里呆了两百年仍安然无恙,不得不让人深思。
「你们入凡不带地图册吗?」
「这一地带属于东华山。」
若连她也管不住这些亡灵,那她这个神君就白当了。
几人很默契的的闭口不言。
青墨低下了头,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很丢人的事声音,小得如蚊蝇,「来的路上,丢了。」
所以才迷路至此。
「我不明白,神君明明有更好的去处,为何要一直待在这里?」
风文澜看向晚棠给出答案,「这里的人死不瞑目不愿投胎,我劝了好多次他们都不愿离去。他们怨气太重,我怕他们出去害人就在这里设了结界,坐镇于此。」
怪不得那些怨灵不害怕她。
「诸位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一并作答。」
风文澜这么一问,原本有甚多疑问的几人在此刻想不出一个问题来。
「暂时、没有了吧——」青墨左右看去,同伴也都看向他。
风文澜斜头微笑,示意他说明白些
青墨立刻明白,这次他坚定的说:「没有了。」
「没有的话,我带你们出去走走。」
……
若说杏花林内鸟语花香,那么林外是山穷水尽,正如洛昭所说,外面是杀戮留下的战场只有死亡的气息。
一直不言语的风文澜开口说话。
「怨气太重,以致这里草木不生,我试图恢复这里的一草一木,答案皆不尽人意。」
「神君曾说过别国攻不破这座城,可这里既没有城墙守护又无军队镇守,想要拿下沐阳反而轻而易举,神君为何说攻不破?」
「亡灵就是沐阳的城墙。」
他们害怕的怨灵是这里不朽的英魂。
晚棠豁然开朗、震撼无言。
「看到那片废墟了吗?」
三人顺着风文澜的目光看去,绿色。
那里竟有青草。
他们激动跑去,废墟之下一片青绿。
晚棠蹲下身轻轻抚摸花瓣,「这里为什么会长出绿色。」
风文澜对此并不奇怪。
「这里是书院。」
他们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山下走遍,他们上了山顶,俯瞰整座城。
可惜慕荷与茗曦不在,不然她们也可以感受到这里的怆然。
「看到了吗?」
三人皆不明白她的意思。
「一个神仙因为一点私心,害的一方百姓国破家亡,生灵涂炭。」
这样的神仙就应该万劫不复!
山风吹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在风文澜身上看到了悲伤和恨。
晚棠担心的唤了她一声,「神君」
风文澜吸了口气,平复情绪,「还好,他没当上天帝。」
他们在山顶一直待到了晚上。
晚上山气重,他们不觉得冷,隐约的听到了熟悉的哀嚎,在山谷间回荡。
风文澜说着之前说过的话,「放心,他们不会伤害你们。」
其实今天风文澜解释这里的过往后,他们对怨灵不再持以敌意,反而期待怨灵再次到来。
风文澜戳破他们的心思,「收起你们的好意,你们的安慰对他们来说很讽刺。」
「如此互不干涉对谁都好。」
听后,三人静静的感受晚风带来的惬意,准确来说是杀气。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道友,两百多年了,你也该让一步了。」
三人立即布阵挡在风文澜前面,准备作战。
那道人看到他们三人颇为意外,「道友怎么还找了帮手?」
风文澜像知道他会来,淡定地说「故人」
「不知几位故人能不能打的过我。」
话音刚落,一道紫光向他们劈来,他们咬紧牙关方能稳住脚步。
好强的修为!
「能抵我这一掌,不错。」
他挑衅道:「再来。」
「这位前辈看着仙风道骨,怎的喜欢打杀?」
青墨就多了一嘴,拂尘就朝他打来,青墨眼疾手快扔出墨笔抵住拂尘,黑与白相互抗衡。
然拂尘来势汹汹,击破黑暗直冲青墨而来,关键时刻,一条青色绸缎缠住拂尘。
「我们与前辈并不相识,无端取人性命未免太过分了些。」晚棠不断施法,对道人的行为甚为恼怒。
「能与我交手,是天赐给你们的运气。」
道人很是嚣张,同时也成功的激怒了他们三人。
4.
她仅仅睡了一觉,醒来,东华山西南方向的平原沦为杀戮的战场。
战火纷飞、怨气冲天——有仙人插手了这场战争。
满城风雨、遍地尸骸,曾经最繁华的都城成了人间炼狱。
风文澜无力呐喊,「是谁,置苍生于不顾!」
回应她的是阵阵雷鸣,还有——
「是我」
重楼从皇宫的方向飞来,干净整洁的衣裳与周遭格格不入,在半空藐视众生。
风文澜认出了他,「你竟敢、对凡人痛下杀手,天庭不会饶你的!」
“吾,就是天帝。”龙腾玄色衣袍在风中飞扬。
「狂妄!」
风文澜执剑朝重楼劈去,而重楼轻弹手指,「你,太弱了。」
下一秒,风文澜就被震飞在地上,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脚跟,随后猛吐一口血。
清风明月般的神仙在这一刻狼狈极了。
「穿上凡人帝王的衣服就自诩天帝,」
「你、不、配!」
风文澜提剑再次与他一搏,不同的是那把剑飞至上空后,剑刃处出现了一个万象八卦,阵开,无数的飞剑刺向重楼。
重楼翻手结印轻而易举的挡住飞剑,未伤分毫,「东华山神的几千年修为也不过如此嘛。」挥手把八阵震碎在空中。
风文澜抹去唇角的血,露出微笑,「你错了。」
话落下的那一瞬间,八卦阵出现在重楼的身后,重楼闪身准备击碎阵法时,灵剑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面前,就在要刺入他的额头时被他打飞,但他也被符文捆了手脚困在八卦阵上,无法施展法力。
「别挣扎了,你越挣扎符文就收得就越紧,你死的就越快。」
风文澜不敢松气,盘坐在血地上,血早已经红了她的裙摆。
她口中默默有词,不去理会重楼的聒噪。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黑沉沉的云下,万万亡灵向风文澜飘来。
楚南国的三十万将士不该死。
风文澜把他们的魂魄全部收到聚灵瓶内后,又清理了尸体,将这里恢复如初,奔赴其他地方。
「待会儿,天庭会有人来接你。」
风文澜没有放重楼下来,就这样让他等着。
「东华山出事,你也逃不了罪责。」重楼试图威胁风文澜解开阵法。
可惜风文澜不好吃这一套,她异常平静的说:「我知道。」然后准备离开。
「那就别怪我无情!」
风文澜没想到他能解开八卦阵,再回头时,一团刺眼的紫光朝她砸来。
……
风文澜站在他们身后,百无聊赖的数着回合。
他们将近打了百来回合,依旧不分上下。
「故人还是有些实力的。」道人很欣赏。
「前辈也不差。」青墨回谢。
「不过,还是差了些。」道人忽然一笑,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凝聚灵力结束了回合。
三人顿觉五脏要炸裂,往山边退了几步。
「抱歉,无意为之。」道人还是礼貌的。
「道友,这里马上要打仗了,还是早点离开为上。」
「告辞」
打完就走,好嚣张!
「神君,他是?」青墨有点生气那人的态度。
「齐召国的国师千易,经常找我切磋。」
「这么说,他是您的朋友?」
「亦敌亦友。」
「神君,那位千国师说的两百年是什么意思。」一言不发的洛昭终于开口说话。
风文澜边走边说:「两百年前他去齐召国路过这里,算出楚南国在不久之后会有灭国之灾,后来他当上国师之后经常来规劝我离开这里,他们好吞并了楚南国。」
「原来是散仙,修为竟在我们之上。」
风文澜笑着反驳青墨的话,「不要小瞧了散仙,他们也能炼出撼天动地的通天修为。」
「而且比仙官自由多了。」
「可神君看起来很自由。」
「自由?」风文澜苦笑,「每一个仙官都不自由,包括我,都身披枷锁。」
夜,变得凄凉。
他们在风文澜身上看到了落寞,望不到尽头的那种。
回到杏花林后,风文澜拿出了一壶酒。温酒入喉,三人竟觉得全身脉络通畅,疼痛全无。
「这是普通的杏花酒吗,怎么喝后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一个爱喝酒的书生发出惊叹。
「仙酒,既有疏通脉络之效又有滋阴补阳之功。少喝点,小心血脉偾张。」风文澜顺手倒了一杯茶。
这句话有意无意的指向青墨。
“「多谢神君提醒。」
青墨抬手饮尽杯中酒,低头,一滴血滴在桌上,青墨下意识的轻抿鼻下,不出意外的,流鼻血了。
风文澜率先无情地发出笑声,「好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
直羞得青墨抬不起头。
「喝了这杯茶就会好。」风文澜把方才倒的茶放在青墨的面前。
青墨别过头一饮而尽。
……
黑暗褪去,迎来朝阳。
晚棠和洛昭最早起来晨修,回到店里时,酒铺已挂起牌子,摆出酒坛。
风文澜正背着光擦拭酒坛上的污渍。
「神君,我不明白,这里明明没有来客,神君为何还要日复一日的开张铺子?」
「等人。」
答案出乎意料。
「日日等待,想必他对神君很重要。」
「一个故人而已。」风文澜换了一个坛子擦拭。
「他,来过吗?」晚棠看着
「每逢清明都会来。」
「是那位千国师?」这是晚棠唯一能想到的人
「不是,是一位将军。」
凡人将军能活两百岁?
晚棠感到不可思议,不过没有问出口。
因为要吃饭了。
入乡随俗,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也习惯了粗茶淡饭。
日复一日,不觉间,竟到了除夕。
「日子过得真快啊!」
慕荷躺在地上,背靠柳树,感叹时光流逝。
「是啊,马上就要新年了。」柳树也发出感慨。
「过了今天,我又长了一岁呢。」
「好久没有过新年了。」
在天山从不过节日,慕荷捧着脸怀念小时候过年的味道。
「慕荷想念,明日就能体会到了。」
水中倒影转换,晚棠看着水中的倒影,不知在作何感想。
「今日你好像心不在焉的,怎么了?」
水中多了一个高大的影子站在晚棠身边,是洛昭收剑来找她。
「想起明天就是新年,心里莫名有些伤感。」
「要包饺子吗?」洛昭突然问。
「我不会。」
「没关系,我会。」
5.
每一个仙官都不自由,即便是有着通天修为的司律神君也不能擅自离开天庭。
那是风文澜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是司律神君救了她,准确来说是是斩仙剑从天上一击落下,正中重楼的头颅,取走了他的魂魄。
一并带走的还有风文澜。
为仙几千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司律神君,令她惊讶的是冷血无情的罗刹竟是个仙子。
她坐在那就像一幅圣洁的画,和她站在一起的人犹如污点,玷污了整幅画的美,所以千万年来她都是孤单一人守着偌大的仙宫。
「你这个山神做的不够格啊。」
仙气缭绕,风文澜身上的血最为醒目。
风文澜想要解释,被司律神君的话压下,「不过错不全在你。」
「重楼狂傲自大,犯下不可逆的罪行,当天诛地灭。」
「而你作为一方的山神,不及时出手救损,反而躲在山上睡觉,这种行为在人间叫作——」
司律神君一个眼神压视,风文澜就给自己定了罪。
「渎职」来之前风文澜就很清楚自己的罪行。
「重楼所犯之罪当天诛地灭,而你……」司律神君眯眼对上风文澜死寂的眼睛。
等待是最煎熬的,哪怕风文澜不怕死。
「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峰回路转,一线生机。
其实当司律神说出重楼的后果时,风文澜就再没奢想活着离开这里。
风文澜的眼中出现了诧异。
「我看起来很吓人吗?」司律神君一副慈悲为怀,怜悯众生的模样在仙官眼中却是可以随时夺命的罗刹。
「神君慈悲。」
司律神君并未露出笑容,「重楼没有成功改掉楚南国的国运,楚南国还有两百二十三年的寿命,若你能守住楚南国两百多年的寿命,此事我便不再追究。」
彼时楚南国已面临灭亡之灾。
在生与死的较量下,风文澜答应了。
不过很快她后悔了。
沐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是楚南国的重要屏障,沐阳破了楚南国也将灭亡。
所以风文澜把楚南国三十多万将士的魂魄带回了沐阳,与满城百姓的魂魄聚在一起。
「当下楚南国有难,我恳请诸位多留些时日与我与楚南国共进退,等劫难过去,我亲自送诸位离开。」
她骗了他们,在整个沐阳以自己的肉躯布下阵法,以万人亡灵筑起一道城墙,困住了他们同时也困住了自己。
……
杏花酒的香气引来了青墨。
「神君这是在做什么?」
「装酒。」
「这么一个小瓶能盛的下吗?」
风文澜不停地往手边的小瓶中盛酒,酒坛子空了好几个,也不见酒从小瓶中溢出。
「别看它小巧,内里却能纳百川。」
「哦?好神奇。」
青墨惊叹,风文澜不仅修为高而且还有很多他没见过的法宝,心中越来越仰慕风文澜。
两人谈笑风生,晚棠和洛昭一前一后的进屋。
进门,昭洛就把包饺子的想法提出,「神君,今日是除夕,按人间习俗应包饺子吃。」
「自己包饺子多麻烦,且先等着,到了晚上自会有人来送。」
洛昭以为风文澜拒绝了他的提议,开始有点失落,听到后面眉眼舒展。
「是千国师?」
他们在这里呆了将近一年的光景,只有千易经常来杏花林陪风文澜把话饮酒,切磋较量。
「嗯」
差不多的时候,风文澜收起青玉瓶,若有所思地看向温暖的阳光。
夜悄悄来临,他们在门口挂起红灯笼。
千易不负众人期盼,拎着一个好大的食盒到来,看到他们整整齐齐的坐在桌边,愣在门边。
而后调侃,「哟,都等着呢。」
许是看到他们乖巧的模样,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都是刚出锅的,正热乎着呢,小心烫着。」
一盘热腾腾的饺子先摆上了桌。
「饺子!」慕荷馋的两眼发光。
「喜欢吃就多吃些,你嫂子做了好多。」
五人齐刷刷地看向千易,震惊地问,「你成亲了?!」
「已成亲百年,膝下有一子。」想到家中妻儿,千易笑得更慈爱可亲。
晚棠自责道,「那今夜岂不是打搅了你和家人团聚。」
「我已与家人同聚,是家妻慨然让我来的。」
「还请千国师替我等谢过仙君。」
「自然。」
除夕夜不能打打杀杀,他们就对月饮酒。
年轻人不胜酒力,五人齐齐趴在桌上睡觉。
千易喝的醉醺醺的,也不忘此番来的目的,「再过不久,这里真的就要打起来了,你真的不走吗?」
风文澜目光坚定,「我这个人执拗得很,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就算真的到了绝境,我也要搏上一搏。」
「你,是不是没地方去啊,若是没有去处,只要你肯离开,我定会向齐召皇帝引荐你。」这是千易对风文澜说过最多的话,他是真把风文澜当做朋友,不想与她为敌。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了。」不是玩笑,是风文澜的肺腑之言。
「不过,抱歉了,又让你失望了。」抱歉,她不能袒露真实身份。
「你、真的不走吗?」千易走时最后一问。
回答他的依旧是他最不想要的答案。
「不走。」
也走不了。
黑暗中,千易的声音传来,「不知下次再见,我们是敌是友?」
风文澜垂眸,只身黑暗,道不尽的孤独。
「我们从来都不是敌人」”
风吹起天灯,千盏万盏,照亮沐阳城的天空。
风文澜放出最后一盏天灯,徒步走到书院废墟,口中默念灵符,面前呈现一幅画面。
夜茫茫,军火亮。
将军与士兵坐在一起吃肉煮酒,畅谈下一仗该如何打。
他们的眼中都带着收复失地的希望。
有那么一瞬间,风文澜有些彷徨怅然。
最后还是回到了杏花林。
桌上的残局已被收拾干净。
门前灯下,五人站地笔直,含笑迎接她回来。
慕荷挽起风文澜的胳膊,「神君,再过一会儿就新年了,我们准备了天灯,等下一起许愿。」
「好啊。」
他们坐在院中静静等待新年的到来。
檐下铃铛响起,新年到了。
几人手忙脚乱的点亮天灯。
天灯从风文澜的手中缓缓升起。
开始许愿。
许什么呢?
风文澜想了想。
那就愿杀戮不在,苍生无恙。
6.
沐阳的绿色渐渐褪去,怨气蔓延整座城的时候,重楼没有被天诛地灭的消息传到了东华山。
风文澜做出了平生最出格的事——指天骂天道不公。
她打不过天上的那群神仙,只能卑微的这样做。
恶人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或许天道知道这样做对风文澜不公、对楚南国的百姓不公。
于是南方的沐阳下起了大雪,雪覆三尺,覆盖了沐阳的过往。
这样又能如何,雪终有化去的一天,沐阳的过往会有人记得且铭记一生。
风文澜赤脚走在雪地中,像没有人要的孩子。
风雪无情,她跪雪地愤然指责天道,“天道不公,置苍生不顾!”
「这样的仙官,我宁可不要!」
寂寥空旷的天地间回荡着她对天道的不满。
她做出了大胆的想法——放走那些亡灵。
风雪加急,天色暗淡,她起阵,亡灵飘荡在天空中,迟迟不离开。
空中呜咽盖过风雪,他们不愿意离开,他们要永远的留沐阳守护楚南国。
雪打湿了风文澜的脸颊,她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她不知道的是司律神君在天庭正静静的注视着她所做的一切,无动于衷。
风雪过后,杏花林来了一个意外之人。
他是楚南国的将军,姓林名沐白,因闻到了杏花林的酒香,深入杏林向她买酒水喝。
她哪里会做生意,开口问沐白要了十文,沐白也不讨价,还与她定下约定。
每逢清明他都会来买酒喝。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依旧是俊朗的将军。
风文澜以为他寻得仙缘,得以长生,几番试探,不过是意外获得长生之道,才得以长生。
明知答案如何,最后还是会有些失落。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昨日还在贺新春,今时已至清明。
飞雨舞剑,别有一番意境。
满天的杏花落地,风文澜拍手称赞。
「是个习剑的好料子,不过这把剑不太适合你。」
风文澜取走洛昭手中的剑,横握在手,手指轻弹,发出铮鸣声。
剑,断了。
洛昭心疼极了,「神君!」
这把剑跟了他快五百年,已生情义,即便不喜欢也不能随意折了它。
「这把剑今日不折在我手里,明日也会折在他人之手。」
「呐,这把剑送给你。」
风文澜召唤出一把通体碧玉无瑕的灵剑,递给洛昭。
只一眼,洛昭便知此剑是圣物,惊叹道:「好剑,不过我不能收」
「为何?」
「此剑乃神君之物。」
剑有灵,随主。
风文澜明白他在担心什么,解释道:「此剑名叫灵文,是师父赐予我,可惜我至今都未悟得剑道,所以此剑在我手中还未曾开鞘。」
洛昭还是犹豫不决。
「我曾是天山掌门,也算半个长辈,此剑就当长辈送你的见面礼物,又我毁了你的剑,理应赔给你。」
风文澜又把剑往前举了举,势要洛昭收下不可。
洛昭无法再退,撩衣跪地,双手接过灵文剑,「多谢神君」
「好好待它。」灵文剑毕竟跟了她几千年,她多少还是有些不舍得。
「晚辈定会视若珍宝。」
得了承诺,风文澜安心回屋。
余光里,青墨在喝酒。
「这么喜欢喝酒,我送你一瓶怎么样。」
「真的?」
「不假」
风文澜掏出平时盛酒的青玉瓶,放在桌上。
青墨目瞪口呆,「神君,舍得?」
「有什么舍不舍得的,你若不要,我可收了。」风文澜伸手要拿走瓶子,青墨抢先一步揣在怀中。
「多谢神君!」
……
临近午时,酒铺来了一个将军,身穿金甲,腰佩长剑。
说着与一开始同样的话,「老板,来一坛酒。」
风文澜等这句话很久了。
「十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在窗外看到风文澜眼含泪水。
将军只喝酒,不言语,一坛酒足足喝了一个时辰。
青墨撇嘴,暗道有美酒、有美人陪着,是个会享受的人。
临走时,将军终于开口说话,还是为了回答风文澜的问题。
风文澜站在屋檐下,檐上落雨从她眼前滴下,「将军,此战能胜否?」
将军胸有成竹,「此战、必胜!」
「我等将军凯旋而归。」
风文澜以人间礼仪送将军离开。
将军回礼作揖。
「好」
几人从墙角走出,「这就是沐白将军?」
「嗯。」
「甚有将军风范。」
慕荷白了青墨一眼:废话!
「是要打仗了吗?」晚棠抓住重点。
风文澜劝他们走,「对,所以你们赶紧收拾东西离开。」
几人眼神坚定,「我们与神君并肩作战。」
风文澜立刻转头,「作什战,我又不打仗,到时候我也得离开。」
仙官不能干涉人间的事情。
几人尴尬的相视而笑。
「走之前,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你们。」
「神君请讲,我们洗耳恭听。」洛昭让出旁边的位置,请风文澜坐下。
「此番入凡,感悟的是心道,化的是七情六欲。」
「心道易悟,难的是七情六欲,人不可能完完全全的把七情六欲抛得干干净净,神仙亦不能。包括我,包括最无情的司律神君。所以你们不要刻意的摆脱七情六欲,否则会遭到蚀骨之痛。」
几人若有所思,晚棠也想不通,「那我们该如做,还请神君指点。」
「遇事遇人,当顺其天命。」
风文澜拿出一本较厚的册子,「这是九州大陆的地图册。」
几人轮流翻看。
「此图我暂借给你们,回来记得还给我。」风文澜着重提醒。
「神君放心,我们会保护好它的。」
雨渐急,又有人闯入杏花林。
风文澜站在屋檐下,笑道:「你来了。」
千易直奔主题,「你想好了吗?」
「你要为齐召国而战,我亦是为了楚南国。」
答案不言而喻。
千易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又问:「几位小友也要留下来吗。」
「不,再过几天我会送他们离开。」
「离开也好,离开了就看不到这残酷血腥的战争。」千易看着簌簌凋落的花瓣,眼底有了忧愁。
他也不想看到战争,可国与国之间相对而立,注定是有战争的。
花瓣在雨中飞舞,空气不觉间浮上了悲伤。
千易最后道出,「后会有期。」
「嗯」
风文澜执伞在杏树下挥手告别。
后会无期。
7.
明楚二年春,沐阳城破。
杏花林也在这场战火中焚烧殆尽。
千易没有在战乱中找到风文澜,杏花林亦无她的身影。
他持枪立于还在燃烧的杏花林前,思绪万千,是庆幸亦或担心。
在这一刻,他想了很多关于风文澜之后的事情,云游四海、归于山林、亦或位列仙班,总之风文澜是活着的。
不过,人生处处留遗憾。
风文澜在三天前已神魂俱灭。
那是一个阴沉的天,阴沉到令人喘不过气。
风文澜用尽毕生修为为万万亡灵打开冥界的大门。
她到最后还在道歉。
「囚禁两百余载,如今还你们自由,请原谅我的私心。」
桥上的亡灵纷纷回头,不作言语。
片刻后,他们以楚南国的最高礼仪向风文澜跪拜。
两百年的怨恨随风散去。
风文澜哭了,同时也笑了。
她身上的最后一丝灵力随风洒向沐阳城的各个角落。
风过处,枯木抽芽、新草长出、河流蜿蜒川流不息。
或许上天怜悯,留了风文澜的最后一缕魂魄。
「许久不见」
耳边听到的第一句话。
风文澜缓缓睁开眼,不敢相信地抬起双手,云雾从身体中穿过。
「我这是死了吗?」
司律神君说:「算、是吧。」
「以身祭阵,保全亡灵,你是真不怕遭天谴。」
以身祭阵,阵破时便是身殒之日。
「以命换命,保全无辜之人,不惧生死。」
风文澜曾后悔过、害怕过、憎恨过。
前一百年她总在想,为什么别人犯的错要由她来承担后果。
她恨天地不公,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无法与天地抗衡。
但,从未恨过怨过苍生。
「你可怨恨我?」司律神君紧紧盯着风文澜。
风文澜直视司律神君的眼睛,「恨!恨不得杀上天来!」
提剑质问为什么重楼可以轻松的死去?为什么她却要待在怨气横生的地方,夜夜听亡灵的哭泣?
后来,她遇到了一些人,想明白了一些事。
「后来,不恨了。」
司律神君好奇,「为什么?」
「在此之前,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我有条件。」司律神君依旧看着她。
「做我的剑灵,我回答你。」司律神君仿佛早已设下条件,就坐等风文澜这一问。
「我已是亡人,幸得司律神君相救,得一魂魄在世间,神君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司律神君伸手示意,「好,你可以问了。」
「沐白就是重楼,对吗?」风文澜是带着期望问的。
「是」司律神君毫无隐瞒,坦然地回答。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风文澜不禁含泪而笑。
百年前,她就猜到了,有时盼着他死又盼他好好活着,只是那时不敢确定,如今确定是他,了却心中的疑事,笑道:「素闻司律神君秉公执法,心狠手辣,果然不假。」
司律神君起身走到风文澜跟前,气魄压人,「我说过他当天诛地灭,但在此之前,他须把欠下的债还清了。」
为故土屠杀他国生灵,最后却被故国的千军万马踏尸而死。
死的不冤却悲。
风文澜释释然道:「神君要我做哪把剑的剑灵?」
「扶生。」
风文澜诧然,「扶生乃是神剑,恐怕要让司律神君失望了。」
「它与你有缘,天上人间只有你最合适。」司律神君铁定了要让风文澜做扶生剑灵。
就这样,仙界少了一个山神,天上多出一位剑灵,日日年年,和司律神君守着偌大的仙宫,彼时司律仙册上又多出一个令仙官唏嘘的案例。
沧海桑田,周而复始,沐阳没有改名,沐阳的百姓还是当年数春雷的人。
山远水长,也有人站在沐阳城的山顶喝着杏花酒,期盼着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