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柳佑

我是白山庄的少主，从小母亲就告诉我，我会成为天下最强的剑客，所以我不能学会同情，我不能爱上一个人，那是剑客的毒药。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总带有一种似是预知了一切后的哀伤。所以母亲每天让我拼命地练剑，我练的是白山庄最强的剑法，只是到后来，我才明白过来，这没有用，要成为最强的剑客，比的从来不是剑。

其实我每次杀了人之后，都有一种恐惧，像是拉扯着我不断地下坠下坠，永远没有终点，周围是越来越沉的死寂，是越来越浓的刺骨的寒冷。只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母亲，因为我知道，一个剑客不应该恐惧，我不能让她失望。或许我是真的不适合做一个剑客吧，在没有人的时候，我总是会觉得一股股莫名的压抑和哀伤把我淹没，然后，我蹲下来，埋起头哭起来。

15岁那年，我从母亲那里接到了第一个任务。对方的剑法好强好强，我根本杀不了他。不过我坚持了下去，那是剑客的准则，所以我抓住了机会，最后的那一剑，他似乎是走了神，根本没有做出防守，所以我的剑刺破了他的胸膛。他倒下去的时候像是在笑，我看出来他像是要对我说什么，不过我没有给他机会，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不能让他看出我的恐惧，于是下一秒，他的喉咙多出了一道很深的剑痕。后来，我的母亲从我身后走出来，她说我做的非常好。然后她告诉我，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人是我的父亲，以前的最强的剑客，不过现在不是了，因为我杀了他。母亲接着重复了那句话：“作为一个剑客，永远不能爱上一个人。”我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只是我看到了她在转身时落在地上的眼泪。

之后我完成了很多任务，没有一次失败的，对手都不堪一击，只是我还是会感到恐惧，还是会在某个没有人的夜里埋起头哭起来。母亲告诉我的那句话我一直都记得。所以，当我看的莲汐你的那一刻开始，我知道，我已经输了。

我们的剑法不相上下，谁也奈何不了对方。你告诉我：“爱是毒药，我服了下去，所以你不要辜负我。”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回答你，只是看着月光下你晶莹的瞳仁，我一瞬间什么都想答应下来。还记得我们一起找到了那朵月莲，幽蓝的颜色，圣洁的模样，却是最毒的毒药。我们一起把它种了下去，你说它和爱一样，最美的花朵，最毒的毒药。然后你对我笑，带着那么暖的暖意，像是驱散了始终包裹着我的寒冷，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我现在还是能那么清晰地想起那两个凑在一起钻研更强剑法的剑客，想起那两个在月光下呆呆看着莲花的年轻的影子，想起你如墨的长发，想起你晶莹的瞳仁，想起你像是撕裂的朝阳一般温暖的笑。我是那么清晰地记得，可是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我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人驱散我的寒冷了，从我投下无解的毒药开始。

我知道我是不可能下手杀了你的，只是母亲不会允许庄外还有着天下第一的剑客的，我下了毒药，就是月莲的花瓣。那一次，我再一次蹲下来哭起来，那样的绝望，那样的无助。我本以为我再也不会用剑了，我真的不配成为最强的剑客，要成为最强的剑客，比的从来不是剑法。

我看到柳月的时候，我就看了他的剑——“月”，那曾经是你的剑，还是一如既往地美，带着你我初遇时的惊艳，那么不可预测，那么不动声色。我知道，我会倒在他的剑下，这是我的宿命。

我没有去挡那最后一剑，像那时我的父亲一样，我倒下的那一刻，我笑了起来，我听了鲜血涌出的声音，像是最庄严的祭奠。莲汐你知道吗，我又看到了那朵月莲，那朵像你一样美的月莲。我一遍遍地唤你的名字，然后我唱起了母亲告诉我的那首歌谣，唱着唱着，我像是听到了你的声音，柔软而温暖。我好想就这么一直听下去啊，我看到一只白色飞鸟划过血色的天空，晶莹而温婉，那一瞬间，我没有感受到那一直笼罩着我的寒冷。是你吗，莲汐？是你吗……

Chapter.莲汐

柳佑，你真的不配成为最强的剑客，因为你太善良，太不心狠。你本应该杀死我的，可是你没有。我是一个真正的剑客，所以我会让柳月杀了你。

我是知道柳佑的任务的，我更像是在品尝美味的毒药。我也知道柳月下了药，可是我还是喝了下去，我听到了那时他埋着头发出的低沉的哭声，我的心好痛好痛，那一刻，我的嘴角漾起了苦涩而凄美的微笑。我对这一切并不感到意外，唯一让我怨恨的是，为什么，为什么毒药是那朵我们一起种下的月莲？

在我的孩子出生之后不久，我就把他送去了附近的一个小山村，这里不会存在强大的剑客，所以我很放心，我只想让我的孩子做一个普通人，能爱能恨。可我还要再培养一个剑客，我要教他最强的剑法，他会成为天下最强的剑客。所以我找到柳月，他真的是满月那天出生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他，我是看着他出生的，然后，我挥剑杀了他的母亲。我知道这不公平，只是，我是个剑客。

其实我发现了柳月不适合当一个剑客，他每次埋起头哭的时候我的心里都好痛，我知道，我大概又犯了一次错，我是爱他的。只是，我不能输，他得成为最强的剑客，然后杀了柳佑。柳佑你一定会死在柳月手上的，因为你会把他当做你的儿子。我像是已经预知了一切，我赢定了，可为什么我还是感到一股汹涌的，莫名的哀伤，像是在撕扯着我的心脏。

我看到白山庄庄主的时候，我并不感到惊讶，尽管这并不在我的预料之中。我不能用剑，所以我提起剑的时候，我知道是我最后一战了，可我反而觉得轻松。我面前的她，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被杀死了吧，我突然有些同情她。可我只是对她说：“出剑吧。”她不说话，我没有等下去。

她的剑法没有我强，而且她已经发挥不出几分实力了，所以尽管我用的剑不是“月”，我还是轻易地划破了她的咽喉。她倒下去的时候，她的嘴里唤着一个名字，柳石。

柳石？那是谁？我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她，她侧过头去，哼起了那首歌谣，那首我曾听柳佑唱的歌谣：“桨声水影开，水中路，映月寒。月下莲花泪，子规啼，笛声残。少年郎，夜夜夜夜，轻波过忘川。至彼岸，泪满衫，何处是禅来。怎奈何，缘不再来。何处寻缘来……”那一刻，我突然好痛好痛，我仿佛又听到了柳佑在月下唱歌谣的声音，仿佛又看到了他满是痛苦和深情的眼眸。

我看到月儿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要站不住了。我告诉他我杀了白山庄的庄主，说完这句话，我就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倒了下去。他告诉我他已经杀了柳佑，可是为什么，明明我早就预料到了一切，我还是那么痛，那么哀伤。我的目光开始涣散，我看到那朵月莲，现在它发着血色的红光，像是撕裂的夕阳。

“柳佑，柳佑……”我轻声地唤。我以为我赢了，其实我输了。

我告诉了柳月他其实不是我的儿子。那一刻，我想起了我真正的儿子，他会在哪里呢，他会在做什么，他会和月儿一样有着棱角分明的脸庞吗？

我看着月儿，我想要告诉他，你要好好的，不要再做一个剑客。

只是我没有把话说完，我的世界就变黑了，好冷好冷。对不起。

柳佑，你知道吗，柳月和你好像，真的好像……

Chapter.婆婆

大概柳佑你还不知道我已经到这个山村了吧，其实你在那里我一直都知道，没有什么能逃过白山庄的眼睛。不过，那些也都是过去了，现在，大概也没多少人还记得白山庄的名号了吧。

我抱回来一个孩子，也不知道父母是谁，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柳石，他和小时候的柳佑真的好像。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把在山上乱跑的他抓回来，逼他练剑法。我每天都站在夕阳下，迎着褐色的群山等着柳石回来。曾经，我看到一座山，就想要越过它，征服它，看山后是什么。现在，我只是静立着感受我的渺小。我每天看着那个小黑点从山上下来，夕阳的余晖中洒下那么奢侈的平静和温暖。

村里的人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老人，他们哪里会知道我的财富到底有多少，柳石将会继承一切，带着这笔钱安安稳稳地过完他的一辈子。可是那天，柳石突然不见了，我以为是有仇家上门了，我拿出封存已久的宝剑，没有人能从我的手里抢走柳石，不管是谁。可其实没有，后来我在村口等到了他，看到他的样子，我已经猜出了个大概。我牵着他的手往村里走，他的手已经长得很大了，传递给我一种心安的感觉。

我突然好怕失去他，我很用力很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只是不管我握得再怎么紧，都要有放手的时候。

当柳石告诉我他要去柳佑的那座庙里时，我突然觉得命运真是可笑，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手掌。我朝窗外看去，好像目光透过山壁看到了柳佑的样子。“傻孩子，都是傻孩子啊。”我的孩子啊，你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

我第一次给柳石唱起了那首歌谣，如果他能听到的话，估计会知道我在这里吧。我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那么，柳佑，你会原谅我吗？

歌谣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冰蓝色的空气里，今天是满月呢，那么漂亮的月亮啊，不过不是我能拥有的吧。“怎奈何，缘不再来。何处寻缘来……”

那天，我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村里的人叫来了柳石，不过我还想要完成最后一件事，所以我支开了他，让他去帮我找柳佑，我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成功，只是我恐怕是不会等到了。

当我看到莲汐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为什么柳佑会爱上她了。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晶莹而优雅。我知道我根本就不可能杀得了她，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我早已不再执着于白山庄的名头了。我老了，一切都不想争了，我知道那些世俗之人定义的幸福对我而言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想再看一眼我的儿子，看一眼这个我儿子爱上的女子。我真的错了吧，或许我也不适合当一个剑客吧。我以为当一个剑客，只需要剑法高强，我错了，我一开始就已经错了。如果我死在她的手上，是不是能算得上某种程度上的赎罪呢？

她的剑法很漂亮，和她人一样，当她的剑划破我的咽喉的时候，我却觉得异常的轻松，涌出来的温热的鲜血温暖了我的身体。柳石啊，婆婆再也不能陪你一起走下去了，你以后要学会一个人下山，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做饭。你一定要好好的。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场景了吧，那时阳光把群山下两个黑点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长到延伸进了我的一生。这是我的珍宝，没有人能把它夺走。我是白山庄的庄主，我不会有太多的感情，我不会惧怕死亡，可是，为什么我那么悲伤，为什么我泪流满面，为什么我看到鲜血流淌在地上，像是一朵朵绽开的莲花。对不起，再也不会那么美的黄昏。对不起，以后的寒夜要留你一个人。回忆能代替婆婆陪着你吗？

“柳石，柳石。”你要好好的。

我侧过脸去，没有人会看到我流泪的样子。我知道我平生最后一次唱起了歌谣，我很认真很认真地唱，夹杂着眼泪和微笑。天空渐次亮起和熄灭，恍惚中我看到了在山间奔跑的孩子。

“桨声水影开，水中路，映月寒。月下莲花泪，子规啼，笛声残。少年郎，夜夜夜夜，轻波过忘川。至彼岸，泪满衫，何处是禅来。怎奈何，缘不再来。何处寻缘来……”

柳佑，如果你看到了我，你可以原谅我吗？你会原谅我吗……

Chapter.尾.选择.2宿命

一切都过去了很久了，我从莲汐晶莹的瞳仁中看到了她没说完的话，“你要成为最强的剑客。”所以我完成一个由一个任务，从来没有失败过。所有的剑客都畏惧我，但只有我知道，剑客比的，从来都不是剑法。他们死了，因为他们不会恐惧。

我杀了好多好多人，可我还是会害怕，还是会有挥之不去的寒冷始终侵袭我。在某些满月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哀伤，那么害怕，大概在某个地方，总有那么一个人正以相同的姿势传递给我悲伤和恐惧，我蹲下身，埋起头小声地哭，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人牵起我的手。

直到我听人说北方还有个被称为天下第一的剑客，在满月的时候我见到了她。我们的剑法不相上下，然后她笑起来，笑容像是撕裂的朝阳，带着那么暖的暖意，像是驱散了始终包裹着我的寒冷，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笑容，和莲汐——我的母亲一样。

某个月夜，我给她唱了我的歌谣。她很认真地听，眼睛很亮，然后她笑，美得像梦一样。

只是，我是一个剑客。

“桨声水影开，水中路，映月寒。月下莲花泪，子规啼，笛声残。少年郎，夜夜夜夜，轻波过忘川。至彼岸，泪满衫，何处是禅来。怎奈何，缘不再来。何处寻缘来？”

Chapter.尾.选择.1禅师

一切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当整座山落白的时候，庙宇里的人川流不息，一个须发皆白的的老和尚静静地坐在巨大佛像身后的暗间里，听一个个村人的祈福。他昏昏沉沉的，想要闭上眼睛，隐隐约约听到有声音传来：“这里求佛可准了。”佛？他想。佛啊，他慢慢，慢慢想，眼中闪起的明明灭灭渐渐勾勒出泛黄的回忆。他想起了那个本应成为天下第一剑客的少年离佛只差一步，自己这个最强的剑客却躲在佛像后面暗中帮人们完成祈愿。

他轻笑了一声，他太累了，今天似乎是满月，月亮好美好美，他也曾拥有过这么美的月亮吗？他闭上了眼，似乎从天上传来轻柔温暖的声音唱着歌谣：

“桨声水影开，水中路，映月寒。月下莲花泪，子规啼，笛声残。少年郎，夜夜夜夜，轻波过忘川。至彼岸，泪满衫，何处是禅来。怎奈何，缘不再来。何处寻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