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周

终于找到了这个阳周村,这个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地方,由于历史几次在这里拐弯换向,而悄悄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当中,这个地名由辉煌的县名变成村名,进而又变成一个叫瓦渣梁的地方,重新启用阳周的名称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历史就这样诡异。

我读《史记·本纪》,十二本纪,如果硬要做一个分类的话,大体可分为三大类:帝、王、皇帝。殷本纪之后的本纪似乎还好懂一点,尤其是近百年的甲骨学,让我们有了确切的人的概念。而五帝本纪和夏本纪读来内容匪夷所思、云山雾罩,民国时期顾颉刚先生的层累地造学说辨析了早期历史的神话色彩,顾先生的视野特别开阔,而我从本纪中所看到的是天文、地理、人伦、道德的顺序展开,司马迁的《史记》是一部信史,虽然他采取的是之前没有过的一种书写体裁,历史的书写总该是有个头的,人类的历史开始仍然是无中生有,这个“无”,我的理解就是北极星附近的一个区域。《太史公自序》在叙世家时候说:“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毂,运行无穷,辅拂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前面两句是对举的句子,也就是说,北辰和一毂在意义上是相匹配的,三十辐共一毂是《老子》里的话,“三十辐共毂,当其无,有车之用。诞填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显然,毂的意思是一个空虚的、非实物的含义。与之相对应的北辰当然也应该是虚无而不实指的意思,所以,《春秋繁露》的解释其实是代表了西汉时期人们的知识含义的,换句话说,司马迁心目中的北辰也是无形而有位的。这一认识影响巨大,杨柏峻的《论语译注》和李零先生的《丧家狗》是有实实在在星体的认识,怕是有重大的偏颇,特别是杨伯峻先生用科学的认知去解决神文时代的问题,可能会谬之千里,不得要领。这个无形而有位的万能的超人就是帝,当然是天帝。天和帝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超能的神的两种称法,天是看得见的帝,帝是看不见的天。地面上总是要找出一个人格化了的帝,在司马迁的叙述系统中就是黄帝,史记代表的是司马迁及其时代之前的认识,包括董仲舒也是这种认识。既然是帝,至高无上的神,就要在地面上找到一个祭祀的场所,所以黄帝陵就成为了一个沟通天地的道场,早期的黄帝陵笔者还是相信就在现在这个阳周村附近,在古代的文献当中,当然有多种记录,有在陕西者,有在河北者,有在山东者,有在河南者,但是后面三者都已经太晚了,最早的文献为我们指向了阳周,当然这个阳周是阳周县,我们如果想省事点的话,可以直接取读一下于右任先生《黄帝功德记》一书,有“黄帝之仙化与陵墓”(58页-59页)一章,这里列举几条,如:

1《史记·五帝本纪》:“黄帝崩,葬桥山。”

2《尔雅》:“山锐而高曰桥。”

3《史记·集解》:“《皇览》曰:“黄帝冢在上郡桥山。’”

4《史记·索隐》;“地理志云:上郡阳周县桥山南有黄帝冢。”

5《史记·正义》:“《括地志》云:黄帝陵在宁州罗川县东八十里子午山。”

6《风土记》:“阳州所有黄帝陵,在子午山上。”

7《路史·疏仡纪·黄帝》:“葬上郡阳周之桥山。”

8《图书集成》五四八:“中部县有轩辕柏,在轩辕庙。考之杂记,乃黄帝手植物,围二丈四尺,高可凌霄。”

9《图书集成》五四八:“中部县有挂甲柏,在轩辕庙。黄帝既灭蚩尤,归而挂甲其上,至今树皮每尺许有排痕密布,仿佛钻甲状。柏液中出,似有断钉在内。老干细枝,痕迹皆一,为古今奇景。”

……

这样的记录虽然文字略有出入,但我们可以找到一个组合:子午山——上郡——阳周——桥山,这些地方或是一个小的地名,或是一个更大的范围,但大体而言,基本上在这个范围间,上古的人们是不能没有祭祀的,如果没有对天地之神的祭祀,那么人世间的形形色色的建构就不能顺顺利利地展开和言说,这是一个一言难尽的话题,所以上古时期的人们或者说没有文字之前的人们,我相信是有这种祭祀活动的,也可以这样说,信仰在前,信仰的记录在后,这个地方对黄帝的纪念我相信是存在的,放在一百年前可能这句话还底气不足,但是近一百年来,有了一个石峁的遗址,特别是近几年的考古发掘,内城外城,特别是皇城台的认定,台式结构的认识,也是在读十二本纪当中读出来的,天地——权力中心,有对应关系,君和臣有支配和被支配的关系,台顶与台基之间的关系是牧——养关系,这是一个企图稳定的结构,尽管在现实历史当中,不断地被打破被重构,但是这种模式不断地被强化,所以早期的关于权力的构建也反映在了早期的这种建筑当中,皇城台的周围有许许多多石雕,今天的人们大多地看作艺术品来对待,但换一种思维,他们可能就是神,《文心雕龙·神思》篇,有“规矩虚位,刻镂无形”之说,虽然说的是文学艺术的思维,但如果我们延申性思考就会发现人类有这样的功能,虚构的功能,当然在虚构当中,已经投射了它的情感或情绪,那些变形的形象其实更代表了无形而有位的神的理解,甚至可以这样说,他们对神的理解就是全能和全德的,有些学者认为早期的神,可能未必是全德的,我想这有失偏驳,记载中的黄帝陵和考古中的石卯遗址,相距都不远,或者这样说,都在子午山上,或者说都在早期的上郡阳周附近,所以,阳周是早期人类祭祀黄帝的一个重要场所,至少是一个重要地区,我有一种预感在几千年前,现在的长城沿线有可能是人类的一个密集的栖息地,所以才有了这些道场,有了这些聚落,这个道场什么时候衰落的呢?应该是在汉代之后,因为秦始皇的祭祀依然以四帝为主,汉代之后,就出现了五帝的祭祀了,就道场而言,历史在这里拐了弯,改变了人们的信仰,到汉武帝和王莽之间祭祀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尤其是王莽之后,他的祭祀模式一直影响到今天。民国之后虽有祭祀但已经不能和民国之前的国祚相比较,当然更不能和几千年前的人类的祭祀一致了。祭祀也可以这样说,在上郡在阳周拐了弯,而这些地名也慢慢失去了它往日的辉煌,今天已经无人问津了。


现实历史当中台顶与台基的牧——养关系,当然不是绝对稳定的,里面充满了重重危机,冲击着这种结构,当然处于台顶位置的统治者也会作出种种的防范措施,比如,历史上的长城,不管是战国时期的长城,还是秦长城,还是明长城。阳周也因为长城的原因,再一次在历史上聚焦。

这一次的聚焦最突出的是发生在赵高、李斯对秦始皇矫诏前后。此事记录在《秦始皇本纪》、《李斯列传》和《蒙恬列传》中,赵高和李斯矫诏的内容之中,最主要的内容之一就是赐死公子扶苏,公子扶苏从性格来看,憨厚以至于还有点懦弱,愚蠢的认为,父让子死,子不得不死,而拒绝蒙恬建议,应当先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作决定,便草草了结了自己的生命,此事也殃及蒙恬,蒙恬被囚禁于阳周狱,所谓历史记载的“系阳周”。赵高是要将蒙氏兄弟全部剪除的,蒙恬之弟蒙毅虽然位置颇高,但是蒙毅之前曾拘留赵高,赵高自是与蒙氏有隙,决心将蒙氏兄弟剪除而后快,赵高借二世之手在铲除二世兄弟的同时,也将蒙毅铲除。之后,再次下诏斩除蒙恬,最终的结果是蒙恬服药自尽,含恨离世。蒙恬的死亡地就是阳周。历史常常开着非常相似的玩笑,比如长城,正是蒙恬主持修筑的,阳周与蒙恬、阳周与长城自然关系密切。甚至可以这样说,蒙恬的死是秦朝灭亡的一个节点,关于秦朝的灭亡历史上由著名的《过秦论》然而我想说,再坚固的长城,也敌不过一个赵高,敌不过一个坏人,伟大的历史常常毁坏再这些败类手上,令人扼腕叹息,绥德有扶苏和蒙恬墓,知道的也只是当地人,外地人知道的很少,他们的命运很少被人提及,说明这段历史关注的人也很少,轰轰烈烈的历史,昏昏噩噩的来者历史很多时候不断地上演着换了演员的同一幕的剧,思来令人唏嘘。


尽管从大兴安岭穿越草原大漠在历史上也一直风起云涌,但是阳周在许许多多人们心目当中都是在不得不关注的时候才看一眼的,因为这些地区荒凉、贫困、乃至于愚昧落后的印象,至今在许许多多人们的心中挥之不去,人们已经不再多看阳周一眼,包括浅薄如我。所以当考古学家在阐述龙山文化石峁遗址的时候,很是吃惊,这些地方竟然有早期的文明。所以,我得知阳周的些许信息后,下定决心要找找这个地方。我从靖边县城一路向北,找寻有秦长城的地方,询问沿途的人,大家都对长城遗址不屑一顾,在他们眼中那就是个土堆土墙,和他们没关系,很多人认为长城就是明长城甚至指着明长城说那就是秦长城,也难怪,这些人是不关注时间变化的,历史好像就是一锅粥,无需细分,过去的秦朝和过去的明朝都是过去的朝代,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我在杨桥畔镇的几个村子打了好几个转转,也许就是因为这些没有时间差异的人的误导所致,我抱着最后一次试试的心,在午饭时刻误打误撞的看到了阳周村委会,即使是没有人我也想试一试能否有新的收获,这也就是对虔诚的报答,我走进了村委会旁边的一个房间,竟然有五六个人正在聊天,我问这里是不是有秦长城,这群人说当然有,那种自豪的眼神也许是为他们生活的这个地方曾经的辉煌而感到自豪,在几百年间这里被称为瓦渣梁,秦长城的历史也许是代代相传的,当然只有有心人才能感受到它的内涵所在,村委会的领导为我联系了李保国,我驱车赶紧找他,这是个偌大的村子可谓地广人稀,人家与人家之间相距甚远,我通过联系在李保国家碰头,由他带领我去看秦长城。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土堆子,李保国说那个就是明长城的垛子,但它周边的夯土却和它不是一个年代的,紧接着他又指向西侧的一列土丘说这个就是秦长城的遗址,他在孩童时还能捡到瓦片砖块,按他的年龄来说应该是在80年代前后的事情,现在因为西北的风沙已经在他那个时代的破砖破瓦上覆盖了厚厚的沙土,他告诉我他的网名早就是阳周,要比他们村子的名称早很多,也许他是对他家门口的一草一木最有感情也最有理解的人。因为他比我幸运,他看过秦长城,看过和没看过是不一样的,我今天来了,站在秦长城之上,我似乎有了了解,为什么在榆林会有石峁,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出现长城,甚至为什么会出现司马迁的记载黄帝陵在上郡阳周,也许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创造,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文明,当然有人的地方也可能就有神。谚语说:天上的星星参北斗,我们可能忘却了真正的神在北方、在塞外、在上郡、在阳周。


今天之后,我会在我的文化之旅记上一句:我来过上郡,我到过阳周,我看过秦长城,我朝拜过黄帝。虽然现在的阳周濒临的是毛乌素沙地,但是毛乌素沙地治理的非常有成效,我想有所荒凉的阳周在未来有可能再次耀眼起来。

2024年4月8日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