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误了我女儿一世!你们好做作!”
——《三国演义》第五十四回
一
鲁肃第二次向刘备和诸葛亮讨荆州。
吞下去的肉怎么可能舍得吐出来。诸葛亮当然不愿意还,一番唇枪舌剑之后,诸葛亮软硬兼施,给了鲁肃一张合同,说等到刘备取了西川之后,一定会把荆州还给孙权。
可怜鲁肃老实人,拿着合同兴冲冲地就回了江东。
周瑜见到鲁肃手中的烂合同,是又气又恨,气诸葛亮狡猾,恨鲁肃老实。
然而几天之后,周瑜得知刘备老婆甘夫人去世,便计上心来。他想以孙权的妹妹孙小妹为诱饵,以联姻为借口,把刘备骗到江东,然后囚禁刘备,用刘备作筹码再次去讨荆州。
周瑜把计策写在信里,让鲁肃交给孙权。鲁肃即刻动身,把信交给了孙权,孙权拆信看了之后的反应是“点头暗喜”。
孙小妹是孙权的亲妹妹啊。
荆州是战略要地,稍微混得壮的,都去争。但孙权这回却要用自己的亲妹妹去争,用亲妹妹的名声、尊严,和幸福,甚至是可能存在的生命安全隐患,当作筹码去争。
孙权觉得用孙小妹去换荆州势在必得,因此“点头暗喜”,紧接着,就“寻思谁人可去(说媒)”。
从看到信,到下决定采纳周瑜的计策,孙权没有半分的犹豫。对于在政治斗争中孙小妹可能会遭受的危险,孙权没有半分的顾虑。
这跟刘安实在是太像了。
刘安为了盛情招待前来避难的刘备,也是没有半分犹豫,没有半分顾虑,立刻就把他妻子杀了,割下肉煮了给刘备吃。
和根本就不会心疼妻子的刘安一样,孙权也根本就不会心疼自己的亲妹妹。
吴国太听说孙权要把孙小妹嫁给刘备,勃然大怒,对着孙权就是一顿狂骂:
“汝做六郡八十一州大都督……却将我女儿为名,使美人计!杀了刘备,我女便是望门寡,明日怎的再说亲?”
与孙权不一样,吴国太关心孙小妹的名声、尊严,和幸福。
幸亏刚好吴国太心疼孙小妹。
二
红楼梦里王熙凤死了,贾琏又得出远门去探望病重的贾赦,于是在贾府对巧姐儿有合法监护权的人,就是刑夫人了。
也就是说,在王熙凤死后、贾琏出门在外的情况下,对巧姐儿来说,刑夫人同时接替了母权和父权。
本来刑夫人应该好好地保护巧姐儿才对,但她没有,反而听信了利令智昏的刑大舅、王仁等人的话,决定要把巧姐儿卖掉。
王夫人当然知道刑大舅、王仁等人有诈,就去劝刑夫人谨慎一些。怎料刑夫人很强硬:
“孙女儿也大了,现在琏儿不在家,这件事我还做得主。”
刑夫人强硬地行使了母权,但却差点害了巧姐儿。
吴国太的情况跟刑夫人的很像。
她姐姐死后,吴国太就接替了对孙权、孙小妹的母权。
孙权本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孙小妹嫁给刘备,然后借机夺取荆州。
怎奈走露了风声,被吴国太知道了。吴国太见到孙权,便是“捶胸大哭”,孙权吓得不轻,赶紧慰问。
吴国太先搬出死去的姐姐,就是孙权的母亲:
“你直如此将我看承得如无物!我姐姐临危之时,分付你甚么话来?”
压住孙权,等孙权气势渐弱时,便很强硬地说:
“你招刘玄德为婿,如何瞒我?女儿须是我的!”
言下之意就是孙权不能偷偷摸摸地把孙小妹嫁掉,必须经过她的同意。
而在这之前,就必然会对刘备有一番考察和试探。在考察和试探的过程当中,婚姻嫁娶纯粹不纯粹,女儿嫁过去会不会幸福,也就会多了一层保障。
如果不是吴国太出面,孙小妹很有可能就会被当作筹码一样嫁给刘备。而刘备,可是敢当着下属的面,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摔在地上的主。
如果没有经过明媒正娶,孙小妹被偷偷地嫁了过去,名不正、言不顺的,以后会不会有好日子过,还真难说。
幸亏刚好吴国太强硬地行使了母权。
三
对于诸葛亮劝他称帝的事,刘备拒绝了好几回。可能刘备真不想称帝,但诸葛亮集团有自己的利益诉求,由不得刘备,所以他最终还是称帝了。
曹操虽然终其一生都没有称帝,但他儿子一接位,马上就称帝了。无它,除了曹丕自己想称帝之外,同时照顾的,还有司马懿集团的利益诉求。
刘备、曹丕虽然贵为人主,但也绝不能为所欲为,他们必须照顾下属以及其集团的利益。
同样的,要不要把孙小妹当筹码去夺荆州,绝不是孙权轻易就能否决的。周瑜是献计的人,同时也是大将军,孙权必须得考虑周瑜的意见,必须得照顾周瑜的利益。
换句话说,吴国太只能对孙权行使母权,只能控制孙权。但对周瑜,她的权力几乎是无效的。
可吴国太在骂孙权的时候,同时也不客气地把周瑜也大骂了一顿:
“须误了我女儿一世!你们好做作!”
而且周瑜还很忌惮吴国太,为什么?因为吴国太手握皇权。
孙坚早死,按照古代伦理宗法,孙坚的正室就是皇太后。后来,孙坚的正室又死了,而且临死前还特意交待孙权,要把她的妹妹,也就是吴国太当母亲对待。
这样一来,吴国太就相当于皇太后了,皇太后当然有命令周瑜的权力。就像王夫人去劝刑夫人不要把巧姐儿卖掉,劝不动。但如果元妃在世,她来劝,一定顺利,因为元妃手握皇权啊。
面对吴国太,孙权和周瑜就都只能假戏真做,风风光光地把孙小妹嫁给了刘备。
幸亏刚好吴国太手握皇权。
四
贾府够煊赫了吧。
“贾不贾,白玉为堂金作马”,花钱如流水。这是财富上的煊赫。
贾雨村只凭一封林如海的推荐信,贾政就轻轻地帮他谋到了官职。这是声望上的煊赫。
来投奔贾府的薛蟠路上打死了人,被告到县衙,贾雨村为了报荐官之恩,轻轻地就判成了葫芦案,薛蟠便没事人一样地走了。这是权势上的煊赫。
可就是煊赫的贾府的贾迎春,嫁给孙绍祖之后,却被活活折磨至死。为什么?
即便贾府正在衰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架子还在,孙绍祖本应有所忌惮才对。
可对贾迎春,孙绍祖偏偏肆无忌惮。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贾迎春这个人太懦弱了,连贾琏的小厮兴儿都知道她的外号是“二木头”,说她“戳一针也不知‘哎哟’一声”。
试想一下,如果贾迎春的性子像贾探春那样,干脆利落、波辣豪爽,孙绍祖又怎么敢乱来。
孙小妹比贾探春更厉害,与刘备成亲之后,洞房花烛之夜,她的婚房的装饰是这样的:
“灯光之下,但见刀枪簇满。侍婢皆佩剑悬刀,立于两旁。”
见到这样的阵势,刘备是吓得“魂不附体”。可想而知,哪怕明明知道这桩婚事就是阴谋,刘备如果想要因此而迁怒于孙小妹,大概率也是不敢的。
不禁又想起被杀掉请客的刘安之妻,假如她也像孙小妹那样,刘安怕是连杀心也不敢起吧。
幸亏刚好孙小妹勇武。
五
要那么多的“刚好”才能让孙小妹免于被当成物品来对待,要那么多的“刚好”才能让孙小妹免于被凌辱,要那么多的“刚好”才能让孙小妹免于被杀害。
要那么多的“刚好”才能凑成孙小妹这个异数,这不是一个友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