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心烤，就烤不出好的味道；用心，以心得心，以心换心，无论是生活，还是烧烤。”

                          一

    后街有些年头了，承载了无数湖大学子的回忆，也填饱了无数湖大人的胃，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对美食的热爱和对生活的追求。

    青泥道路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摊位。这里有嬉笑怒骂，柴米油盐，人间戏梦，滚滚红尘。城市化会消融一些东西，改变一些东西。包括那些即将回不去、今后也不再来的街头烟火气。有些动人的东西走的快了些，我们要留个念想。

    十二月的武汉，弥漫着没有人情味的寒风呼啸，也充满着烟火气息的潺潺暖意。每当夕阳下镶的那道慵懒的金边渐渐褪去，傍晚时分的后街，迎来了它一天中最盛大的时刻，这里大概是整个湖大最堵的地方了——不是车，而是人。

    人流涌动的后街有人驻足徘徊，有人叹息一天的结束。尽管总有人抱怨着排队买饭的队伍太长太难排，或者太容易踩到前边人的脚后跟，这条街的热度依旧丝毫不减。

    街头尽头，一个矮小的身影在人群中忽明忽现。她不足够起眼，但她的烧烤香气却吸引着人流向她涌来。

    我们常说烧烤有烟火气，其实是因为它有灯、火、烟和好吃的。把这些表象都剔除掉，剩下的是人们向往实实在在的温暖和美好，每个人都能在这里放飞自我，每个人都能在这里现出原形。没了这种烟火气，人生就是一段孤独的旅程。

    一个破旧的三轮车暗淡掉漆，脚踏板上还有少许泥泞土灰，三轮车后立起支架，摆上各式各样串好了的食材，微微暗哑的灯光下，食材显得格外诱人，那白炽灯光照亮的不仅仅是食物，也照亮了她面对生活的向往和决心。

    她，今年46岁，原先是自行车厂的职工，后来下岗了，揣着200块钱就干起了烧烤，烧烤摊现在是她的唯一收入来源。傍晚时分，她才会出现在街头，她更多显现的是一种安稳、一种平淡、一种生活赋予的力量。

    “阿姨，我要两串烤面筋”。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地点点头，我看着她，口罩遮掩下的那双眼睛目光不太灵光，略多的是疲惫。烧烤架下的扑闪着的烈烈火光，映照在她脸上，时而暗淡，时而透亮。

    她总是很安静，每一次都一样，她没有注意到我，她很用心在烤制食物，紧闭着嘴，总感觉她有什么话想要说，但她却什么都没有说。生活的隐忍，或许不用她说，我也能从她的身上看出来，那双发黄的脸，那隐隐若现的白丝，那通红粗裂的双手，都是她深藏在心的秘密。

    “来，同学，你的面筋好了，拿着小心烫。”她微笑着，笑靥里充盈着深深浅浅的心事。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交谈，没有太多的接触，但我总感觉她身上有一种隐秘的力量在向我展示着，是生活，是决心，亦是坚忍。

                        二

    夜深十点半，后街并没有什么人烟，傍晚时分的热闹劲已褪去。

    很少看见这么安静的后街，在雨水的浸湿下，寒风的阵阵来袭下，后街显得格外萧瑟孤独。同样孤独的，还有她。

    幽暗柔弱的街灯投射在她矮小的身躯上，那一圈圈黄晕，将她的身影刻画得越发清晰。

    她，依然还在街尾，蜷缩着身子，依偎在自己的三轮车旁，搓搓着自己的双手，还时不时对着双手哈气，跺着双腿取取暖，烧烤摊的烟火却越燃越旺盛，越烧越红火。

    正当我想走近之时，她却急忙站立起来，匆匆收拾了一下烧烤摊，拍拍身上的尘土，摘掉了遮掩着脸庞的口罩，舒缓的眉头却紧皱起来，脸上略显些许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焦急感。

    看着烧烤摊上剩余的没有卖出去的食材，她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辆旧得掉漆的三轮车，永远矗立在那，和她一样，永远屹立在生活里。

    她用力踩蹬着踏板，一步，两步，前行得很慢，但却始终没有停下来，渐渐消失在灰蒙的雨海中。

                        三

    凌晨五点半，闹钟就响了，她撑起身子，轻轻起身穿衣，没有敢惊动熟睡在一旁的孩子，便以最快的速度随便洗漱了下，骑着三轮车向着家附近的菜市场赶去。

    这是属于她一天中的开始，她深知新鲜食材对于烧烤来说的重要性，始终保持着绝对不留隔夜食材的原则，哪怕卖不出去。

    清早是一天中最充满生机的时刻，来来往往的行人在拥挤嘈杂的菜市场中穿梭着，很多商贩都已经认识她了，一看见她来就热情地吆喝着:“又来了啊，今天的食材可新鲜了”。看着菜市场形形色色的食材，她挑选了很多的面筋、牛肉、莲花白，这三样最受学生欢迎。曾经有个学生夸赞她考的面筋特别入味，比之前吃到过的都好吃，这句话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其实触动她最深的是，今年刚上六年级的儿子曾经夸过自己的烧烤技术好。其实她一直害怕孩子会埋怨自己，也害怕摆烧烤摊为生计供孩子读书，会被人看不起。

    “妈妈我支持你”这句话在她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刻印，或深或浅，或明或暗。

    冬天的清晨，气温零下一度，一阵风吹过，她裹紧身上的薄皮袄，吹红了脸，吹裂了手，却吹暖了心。

    三轮车上载着许多精心挑选的食材，她用力骑着，这对她来说有些吃力，她蹬着车轮在这空荡的道路中穿梭，但依旧一步，两步，前行得很慢，却没有停下来。

    摸索着回到家后，儿子已经出门上学了。她开始为了傍晚的烧烤摊做准备，将自己冻红的双手放入冷水中，用心地清洗着每一叶蔬菜。

    她说她总能见到人烟稀少的武汉，因为出门太早了，收摊太晚了。每次出门都是天蒙蒙亮，那是一天中充满斗志的时刻，每次回家都是深夜，那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满载着一天的收获回到家，看见儿子在书桌前认真学习着，她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再累再苦都值了。让她最骄傲的是自己的儿子，儿子在学校表现十分优秀，在学习上十分自觉，从来不用自己担心。

    那皱裂的双手啊，那憔悴的脸庞啊，那深深的眼窝啊，但她从不向儿子述说这一切。她眼里有个虚拟的太阳，能照出些光亮，她是在追着那点亮光跑。

                            四

    又到了一天中摆摊的时刻，她每天准时准点出现在后街街尾，三年以来，无一例外，她的坚持与不懈迎来了很多回头客，大家都知道这个买烤面筋的阿姨耐心又温柔，说话和服务态度都很好。

    她耐心地将新鲜食材一一排列着，点燃了火，点燃了希望，等待着每一位食客的到来。

    我踱步向摊子走去，还是同样的话“阿姨，我要两串烤面筋”。

    她依旧只是点点头，烤制时刷上孜然、酥油，把握着火候，再刷上精心熬制的专用烧烤辣酱。

    后街又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摊子前又排起着长长的队伍。她翻滚着烤串，力度和火候都把控得刚刚好。烟火气缓缓升起，一缕又一缕，不止，不灭。

    等待烧烤之余我探问着怎么才能烤出好吃的面筋，她淡淡吐出“你不用心烤，就烤不出好的味道；用心，以心得心，以心换心，无论是生活，还是烧烤。”她好像有用不完的精神气，说话时眼里放着光。

    在路灯下凝视这幽美温和的光影,那光的柔愠度,那影的俏媚度,都在静夜的空间里投射着柔情的光彩。

    今天傍晚的余晖星星点点，有一种永恒的美好在闪烁着，永不消褪，永不灭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