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门前是一条小河，宽不及十米，是通往小镇的必经河道。船埠头就安在家门口。儿时，坐在晨光暮色中看船缓缓驶过门前，打发着长的光阴。我的阿妈每天摸着黑坐船到镇上经营着她的生意，那船承载了不少我对阿妈的想念。
大学选了离家最近的城市，我的胆量支撑不起我远行的梦想。因为我打小就活在迷路的梦魇里。
5岁那年，随阿爸阿妈到藻溪山里走亲戚，似乎是去赴一场婚宴。我们先是包了一艘小火轮，做了大半天的船，然后换乘拖拉机，在黄泥路上颠簸到直吐苦水，车子才在山脚下停好。难以想象傍晚时分的山间有多美，初秋的夕阳很有穿透力地照进小树林里，地上是一簇簇跃动的斑驳树影，空气里有野花与泥土混合的芳香。大概是赶上了山里小学放学，一群孩子追逐着鸭鹅从我身边走过。我错愕地看着陌生的一切，待回神，已经不见了阿爸阿妈的身影。
早些年许多有趣的故事都不太记得了，但迷路的恐慌情绪却久久难忘，也许这也是人求生的本能使然吧？
只记得夜色慢慢笼罩下来的时候，我的惊恐也迅速膨胀，吓到极致连哭也不会了。三叔找到了我，他把我交给阿爸的时候说：这孩子，胆子够大，我们都急死了，她哭都没哭。阿爸啪的一巴掌甩在我的屁股上，我才缓过神来大哭起来。
从此，再不肯独自行路，不管是近是远。
八九岁的时候，奶奶得了颈椎的毛病，每隔一个星期要差遣儿孙们轮流帮她到村西的药店买骨刺片。我死死不愿去，奶奶满腹怨气地向阿爸投诉我的不孝与懒惰。阿爸轻描淡写地回复，她不去你就叫其他孩子去吧。奶奶丢下几个白眼，我从此也成了阿爸最骄纵的孩子。
毕业之后，我留在了自己求学的城市。工作的单位就在离大学最近的那所学校，步行距离15分钟。然后又在离工作单位不到10分钟的步行范围内安下小家。这一定是我面对独立生活付出的最小代价。
日子不惊不乍地流逝，又是十五年的光阴。每日里我用脚步丈量着家校之间的两点一线，惠民路紫荆花道下来回了几千趟。认识了每日坐在公交站牌的乞讨阿婆，认识了骑着不锈钢铁皮三轮车的清洁大叔，五幼牙语小童一批批长大，我的学生也一届届毕业，连路边的花草都成了相识。在一个地方呆的久了，会失去了离开的勇气，落地生根不仅仅是错觉吧。
生活太过安逸，也让人失去了不少学习与进步的机会。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呆了二十年，我依旧不会分辨公路上的黄白色的虚实线，依旧不会看公交车的路牌，依旧不认识主要街道的位置与走向，也依旧不敢把车子开出家校之间的连接线外。
生活喜欢开玩笑，生活本身也是玩笑。突然就被调到了景区学校。朋友说是被“放逐”，我却觉得是“回归”。这里离自然那么近，风过处，处处花木香。
心神宁静而致远。突然发现，人最惊恐的并非迷路，而是在经年的生活中迷失自我。瑶溪山色秀丽，行走其间，五感俱清，意念淡泊。在一个干净的地方，伴一二至情至性之友人，人可以在关系里越来越完整。
今日有雨，在天青色的八高，遥遥守望着窗外的北山。变幻的朦胧绿影中有一份直触心灵的惦记，关于过往。檐下有不少躲雨的鸟，啾啾细语不断，和着雨点落地的滴答声，雀跃着，那么悠闲自在，那么自得自乐。
我也象那檐下跳舞的鸟，得了自在。藏着一份“今晚有约”的喜悦，在雨里静静地等，满心欢喜。
余生每日，都要浅浅地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