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他讲了这样一个梦: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她梦到自己两只小手紧紧抓着屋檐,整个身体在空中悬着。她大声呼喊救命,屋顶上的爸爸和姐姐们忙着收拾粮食根本不向她这边看,院子里的妈妈也在厨房和院子之间忙来忙去不予回应,她害怕极了,觉得那就是自己生命的极限。后来有关她怎么获救怎么又毫发无损地生活了下来她也一点不记得了。小时候她常常把这个片段跟现实混淆,一会认为这只是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一会又认为在她幼小的生命里是不是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她始终想不明白。直到成年,她才很确定那只是一个梦境。
两个小时前,她又一次感受到自我坍塌的痛楚,她蜷缩在浅蓝色沙发的一角哭了,这是这几个月来自我的第N次坍塌,仿佛她的自我在年初经历一次剧烈的震动而后多发的余震一样,没有规律没有先兆地一次次坍塌。她发现自己前些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自我充斥着无知,无知,无知和彻底的无知。对!在她的心底,她就是这样声嘶力竭地怒喊着,恨不得把那所有的无知通通都喊出她的身体。
他走过来安慰她,她告诉他,她的余生还有30年,他吓了一跳,让她住嘴,不许乱说。她说,没事,她其实一直在默默地练习着怎么去面对死亡,她根本一点也不害怕,也根本不是乱说话。虽然她也曾想过努力爱惜自己的身体,争取做一个够长寿的人,可是她知道她的胆小怯懦可能无法承担起她今后的人生路上一次次痛苦的袭击,一次次自我的坍塌。因为那真的太痛了,她还没有练习好怎样去直面它们而后带着痛苦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生活下去。她又哭了,他把他轻轻拦在怀里,她的脸紧紧贴着他柔软的胳膊,尽管此刻正备受痛苦的煎熬,可是那柔软的胳膊依旧给她带来一阵舒适的悦感,她甚至想一直抽噎下去,这样就可以一直贴在这条柔软的胳膊上。
待她平静下来,她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一个正常女人一样去做事情,她从手机上看到这样一则新闻: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把自己所有的行李用快递寄到将要工作的地方,可是由于快递员的大意,误将行李当回收的旧衣服【此快递公司有回收旧衣服业务】送到了回收站,几十公斤的行李全部被搅成碎末,那女孩哭得稀里哗啦,说自己所有的东西只剩下身上穿的一身衣服了。她笑她傻,这其实应该被当做是一件令人得兴奋的事情,一次轻装上阵的机会,一次塞翁失马。如果完好,女孩今后会不会怪罪于这份几十公斤的沉重?她想如果自己可以碰上这样的事情,然后就顾不得自我不自我,顾不得所有琐碎事情给心灵带来的好的坏的触动,顾不得去想小时候的那个梦到底在说的什么,顾不得蜷缩在沙发角落里面哭泣。她会兴奋得立马开始计划怎样购置自己的第一件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物品,她一定要挑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怎样开始做一件完完全全新的事情,那一定是她最想做的;怎样在脚踏着的这片新的土地上一点一点打造出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新的家。新的一切,一切新的。在这个特殊的年纪发生这样一件事情是应该令人兴奋:省去花费将来大把的时间把所有的过去重新梳理分类搁置的环节,直接奔向那个真正想要的将来就好了。
突然,她想让她的自我坍塌得彻底一点,最好连根基也一带拔起。再全部风化被一阵龙卷风卷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她又重新坐在书桌前,翻开那本《洛丽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