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打我苏醒以来的第一场雨,我选择了更为靠近湖的小路,大道已经极远的远离了我,我一人缓缓走在这低谷里,一个人静静感受这涓涓流水和独我一人的雨声,虽然湖边有些泥泞,但是丝毫不影响已然心如止水的我。
这条湖边的路我已经不间断走了十几年了,常年来我始终孤身一人走在这寂静的湖畔,远离人群。
虽然有时会觉得有些孤独,但大多还是以平静的内心去走这条路的。
有时惊喜来的太过突然。
一天我正一如既往的一人走着,突然看到前方有两个人,对于长年没见过人、没有朋友的我来说,这无异是上天给予的惊喜,我轻轻来到二人身后,压抑着极度兴奋的心情轻叫道:“嘿。”
二人被吓了一跳,见我没有恶意后,也笑着说:“嘿,你好啊。”
于是令人十分惊喜的,这条本属于我一人的道路自此多了两个人,我自然万万没想到这条鲜有人迹的湖边竟会遇到两个顺路的人,既然三人能够相遇,便是上天的安排,都是彼此上天的礼物,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于是那寂静岸边不再寂静,这条靠近水的路此时万年之久的幽寂被三个少年打破,长年的寒凉此时被三个年轻人逐渐升温,绿柳浮动,湖水微波,清风吹拂,照耀过大道的阳光洒下,和大道形成的阴暗明显隔绝开来,三人走在阳光下,彼此兴奋地分享路途有趣的事物。
大道上只有大道,刺眼的阳光永远给大道带来光明,勤恳的引导者在不同的路口进行引导讲解,虽然能看到远方那个黑色的屏障,小路似乎更加惬意。
三人累了在柳下休息,渴了喝清澈的湖水,饿了摘一点路边的野果,平静时默视深不可邃的湖底,兴奋时嘲笑着大道上忍受毒辣阳光的人们,彼此时而疯狂时而平静,不知不觉中,我们彼此都清楚了路的尽头是什么,大道上的事情也被我们推测的八九不离十:因为时常有那么一两个没有气息的人从上面滚下来。
我们都只是做好自己,享受当下的美好,彼此惺惺相惜着。
几年之后,我们走进了一片雨林,三人彼此丢失了对方,等到走出雨林,再次看到对方的时候,只剩下了两个人。
“那人去哪里了?”我问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摇摇头:“不知道,兴许回到大道上去了罢。”
二人沉默,自此之后,两个人虽然仍有交流,但明显没有三人在一块时的多,大多数时间都勾着脚下的泥土往前走,休息的时候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湖面,自我的反思与回忆。
此时那万年的幽寂似乎悄悄回来了,那股寒凉也一点点的上身,我感觉此时微微的寒凉将这股气氛冻得死死的,我想缓和气氛,想帮他走出回忆面对前方,想了张却不知如何开口,索性作罢;因为我也如此。
这变故发生后的几年,我们二人度过了一段十分无聊且略微有些黯然神伤的时光。
对我而言……至少还是一段时光。
然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路终究到头了,我们都知道真正的旅途到来了。
那是一片巨大的湖;如果还能叫湖的话;我们路的尽头就到此为止了,土质路和大片大片的绿植在此处戛然而止,面前远远的湖的深处,大雾弥漫,巨高的黑色的墙此时被这极浓的雾遮蔽的严严实实,一眼望去,湖面风平浪静,谁都说不清楚那雾后隐藏着什么。
我们的左侧,是一条大道,一条向上的斜坡,只不过绿植渐渐疏了,阳光渐渐毒了。
那人沉默着,我也沉默着,最后那人大开金口:“走吧,这条路或许不通的,我们迟早要面对那堵墙,只不过这条路人更多,阳光更毒罢了。”我并没给予答复,因为我知道上面可能是什么场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隐藏的陷阱?我不知道。
“这条路到此为止了,朋友,或许我们的道路是正确的,是孤独的,但是这条路因大道而生,水有源,树有根,该来的我们跑不了。”那人接着说。
我轻笑:“你怎么知道大道就会永无止境呢?你我清楚那上面可能存在着什么。”
这回是他陷入沉默,我依然说着。
“其实大小路对我们而言已经无所谓了,结果都一样,我们只是在这条路上更为幸福罢了,仅此而已。”他沉默地抬起头:“可结局定格在这里了,现实告诉我们此路不通。”我颇为不屑地说:“那可未必,你如何确定我们不是第一个到达这里的人?”
他长叹一气,不再说话。
我也不好继续说,安慰他:“你去走大路吧,去找那个人,我们三人只是不在一条路上了而已。”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你一定要把这条路走到底吗,放弃那有可能出人头地的未来?”我只是很惋惜,默默地吭声:“是的,因为我不容于那群人,他们会莫名的远离我,虽然我早已习惯了这种眼光,但我还是不出现在阳光下为好;你去追那人吧,遗憾我们没有名字,我无法将你们两个铭记于心,去吧,多呆一会你就追不上了。”
他征征看着我,我有些不自在,于是向他微笑,深抱一拳:“保重。”他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结局,但又无法否认我是错的,眼泪汪汪地回了一个抱拳之后,转身向大道上走去。
我长长叹息一声,湖边彻底冷下来,那股万年的幽寂和万年的寒凉重新充斥了整个湖畔。
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我真正触碰到湖水,有点凉,又有一点柔,如同空气,又与空气与众不同,一瞬间一股难以言表的感受传来,我感觉我在水下,从没呼吸过睡面以上的空气,这股冲动成为了现实,我正要将头没去水中,水中的倒影阻止了我的动作。
那是一张脸,没有五官,眼睛处只有两个空洞的黑洞,嘴巴被一道长长的口子代替,没有丝毫头发。
一瞬间,巨大的悲哀扑面而来,十多年的沉默与失落在此时瞬间爆发,此时的湖边更显的凄凉,我跪在地上,黑色油状物不断从那两个黑洞中滚出,滴在手上,十分粘稠,这是泪吗?
平复心情后,又一次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呆呆地望着水中的我,那几道黑色油状物永远留在了脸上,我无论怎么用湖水去洗,那层浅浅的油状物嵌入了脸庞,意味着我那美好的时光彻底逝去了。
还得前进,既然都如此不堪了,也不介意再狼狈一些。
我再次爬起,正欲踏入水中时,水底轰隆隆一阵响,一条石板路从水底漂上来。一条黑色的路直通那大雾之中;回头望望那片美好的湖畔,迈出一步:该上路了。
这条路一望无际,大雾从未散去,唯一在动的东西就是我了,有时候我甚至察觉不到我在行走;回头是岸,无论我走了多远,那个湖畔永远跟在我身后,大雾似乎因为我的存在而被清除了,所以导致那片湖畔永远的留在了我的视野里。
一切是那么的风平浪静,除了脚步声,这里宛如峡谷一般寂静,水面波澜不惊,湖上没有一丝风,雾仍然是那么浓,我时刻保持清醒,湖面太过平静了,导致我真的分不开路和水,有几次差点一脚踏进水里。
对我而言,我已经无法察觉时间得流逝了,那湖畔就那么大,没有尽头的路永远都是那么直,整个世界不再有新鲜的事物出现,旅途显得枯燥而乏味,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在踏上这条路后,我就不再刻意去感受自己的情感了,我常常审视水中的自己,在处于“白色空间”的无尽之路上感受整个世界,思考自己的意义和世界的意义成为了我这么多年来唯一值得做的事。
十分清楚,却想不明白。
终无天日的行走,我的皮肤越发的苍白了,雾水布满全身上下,许多年的行走,我的衣服没有一天是干的。
天旋地转,宇宙中空,我感悟到了许多,无论对错与否,我已经对整个世界有了不浅的理解,已经是山中卧龙了,虽未出茅庐,却知天下三分。
那种令人飘飘欲仙,令人执迷不悟,颠倒黑白的感觉伴随了我多年,另外二人的影子如影随形,大雾之中,二人的影子时常出现,我深知这是虚假的,但有时候十分迫望看到大道,看到行走在大道上的二人的我,仍然会大喊一声:“喂!”叫声在平静的湖面上泛起小小的波痕,大雾似乎也动了两动,屏息凝神地等待,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种状态,我持续了几十年。
我已经能够做到闭眼思考时走路了,就这么走着,注意力回到身上时才觉得不对劲,空气干燥了许多,脚下的路松软了许多,耳边的石板路撞击水面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沙沙声。
我睁开眼,一缕阳光照来,我的眼睛瞬间睁不开了,整个人突然十分虚弱,匍匐在地上。
再次睁眼,勉强爬起后,面前,正是雾后隐藏多年的黑色墙体。
我撑着身子扶着墙站起,凭着感觉向太阳的方向走去。
我又走了很久,开始有一两具没有气息的人靠坐在墙根,越往前走没有气息的人越来越多,我突然感到呼吸急促,意识到有些事情提早发生了,我一下充满了力气,奋力向前跑着;人们越来越多,却始终没有看到活动的人影,又是一段长时间的奔跑后,我停了下来。
人们围着一段城墙,脸上充满愤怒、恐惧、希望与惊恐,面前诡异的景象迫使我前去看看那里有什么,在人群中奋力向前钻去。
树叶摇曳,阳光洒满大地,水声潺潺,不时有一些鸟叫,一切如此平静与美好;花鸟鱼虫,繁花曳影,十多年未见的植株,此时如此宁静祥和。
他们半靠在墙上,墙上有一扇门,二人用他们的身躯阻挡人们打开它,疯狂的人群此时完全失了理智,各种的东西都往他们身上砸,二人虽然伤痕累累,但最后还是微笑着失去了声息。
此时如同一张被定格的画,一张3D写实的画,像那西方的法国大革命,人群愤怒推翻政府,这里是人们愤怒涌向一扇门,可笑而卑微的寻求生的希望。
有一堵墙,这堵墙有上下无限宽,有两边无限长,那么这堵墙就便是死亡;在死亡上出现一扇门已经是够离奇的了,人们竟还妄想逃避已经到来的死亡,尚存理智的人无法阻拦具有极强的求生欲望的人们,最终被疯狂的人群视为罪人,最后“公开处刑”。
我无言对眼前的景象坐评价,心中一股执念消失了,内心彻底平静了,除了有一点点的悲怆和悲哀以外,我没有再作出过多的反应。
走上前去,将他们二人拨开,死亡之门露了出来,鼓起勇气,拉下把手,门后是一片白色的虚无,走入其中,白色的虚空显得十分温暖,虽然十分空虚,但是并没有给我带来恐慌,回过头,进入的门已经消失了。
幸好,人们没有来及进入这扇门,跨越了死亡,什么都得不到,活着成为了一件煎熬的事情。
幸好,我进入了这扇门,我不惧空虚与虚无,多年来的孤独之旅早就将我和人类分明划分,唯一变化的,就是那扇门再也打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