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认识守城的军官,甚至隐隐被那军官尊敬着,加上鲁乘三已经换好的一身青衫;两人很容易地就进入了城内。这道墙就像世界上很多别的“墙”一样,对一些人来说一墙之隔犹如天堑;可对另一些人大门永远敞开着,越站在上面的人,越容易跨过这些墙。这就是人们为什么总爱向上爬。
鲁乘三知道白灵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功利的人,但她就是这样,站在哪,都会是很高的位置。
“当官了?”鲁乘三别扭地客套一句,老实说,他并不想知道白灵是干嘛的,甚至仅仅是并排站着,也会让他有一丝紧张和尴尬。他不会聊天,这是20年来不断被验证过的事情,但他又怕人家跟他在一起会尴尬,于是每一秒都陷入复杂的纠结构思,消耗巨大,最后,说出来的也就一句“当官了?”
但他也不想拒绝白灵,他不太会拒绝别人,并且确实想在乞巧节进城逛逛。
“唔~”白灵摇了摇头,“我去了青楼,这是我第一个好奇并且想体验的地方。我在一个月之内,成为了附近三城名声最响的头牌哦!”
白灵得意地偏了偏头,一般这时候,作为听众就该附和赞美了。
“厉害厉害。”鲁乘三很认真地附和了一声。
“我以为你应该听说过。”白灵小声地说。
“忙于觅食,便就……”
“那你晚饭吃了么?”
“没有。”
“饿么?”
“嗯。”
“我请你?”
“好。”
“是不是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
“这……你在哪座青楼?一晚多少钱?”
“你还是别说话了。”
“好的。”
“另外我是卖艺不卖身的!”
“嗯嗯。”
“你真是不会聊天。”
“我也觉得。”
“想吃什么?”
“包子。”
“噗……那我带你去汴州城最好的包子铺。”
“好!”
“感觉你突然兴奋?”
“这个……”
“我还不如一个包子?”
“我……”
“哈哈,真是个傻子。”
不知道为什么,白灵自然而然地就拉起了鲁乘三的手。
而鲁乘三,鲁乘三是一个不太会拒绝的人。
此时的城门外,小由穿着粉嘟嘟的可爱的衣服,提着一整抽笼的热饭也来找鲁乘三了。那饭菜的香味瞬间吸引了周围密密麻麻的赤裸裸的饥渴的目光。当然也包括老黄狗的。但不远处守城官兵明晃晃的刀压住了所有人和兽的欲望。
甚至乞丐们讨好地用衣服擦了擦地,让开了一条道。
小由径直来到了老黄狗的面前。
“鲁乘三呢?”
“汪汪汪!”老黄狗兴奋地摇尾巴,甚至转圈,甚至端坐卖萌。
气质着实猥琐,小由在心里默默给老黄狗下了这样的定义。
“这个是给你们的饭,这个爱心饭团是他的,你不许吃,这碗豚骨汤是专门给你的。然后,然后这个荷包,其实本来不是给他绣的,但是,但是既然都绣好了,总要送人才是。我特意把名字的线拆了重新缝了他的名字的,再做一个的话,就来不及今天送了,所以……哼,反正他肯定也不敢不收。你要好好守着这些东西!听到没,凶狗狗!”
“汪汪汪!”老黄狗的口水流了一地。
“算了,我陪你等着吧。”
老黄狗瞪着眼睛紧紧地看着那碗汤。
“不许吃,等鲁乘三回来再吃。”
“汪汪汪!”
然后小由就蹲在一堆乞丐当中,抱着腿,想象着某些等会会发生的画面,想象着以后还会学好多字,然后,腿慢慢地就麻了。
她站起来,跺了跺脚,然后又蹲下,又站起来。
来回走着。
夜风不算太凉,但有些急,于人自然是没事的,饭菜的味道却是一点一点,被吹没(mo)了。
“鲁乘三到底去哪了呀?”
“汪汪汪。”
“他不在这里么?”
“汪!”
“不行了,我必须回去了,再不回去要被胖揍了。”
“你要好好看着东西,没回来前不许吃,听到没!”
“汪!”
小由转身,四下张望着,最后能期颐看到鲁乘三,但是没有。她便进了城,融入了人群中。
而在小由消失以后,老黄狗很快掀开了抽笼盖子。一股挡也挡不住的饭菜香味。一条狗的忠诚往往没有人想象中的那么牢固,尤其是一条猥琐而又空腹的狗。
于是它端起汤,舔了一小口。
然后呢?然后他就被蜂拥而上的人海淹没了。
人的恐惧往往也没有人想象中的那样恐惧,尤其是一群人一起行动的时候。守城的士兵只是大声呵斥了一番,并鞭打了离他们最近的人。
然后人群散开了,抽笼四下散落着,只残留极少量的汤汁。少数人的嘴里还在咀嚼着,老黄狗的另一条腿也断了,但他抢到了好大一根骨头。红馆的老汉抢走了没人在意的荷包,很认真地揣进衣服为数不多的干净的地方。有一个人被踩踏死了,他的嘴里塞满了饭,混杂着血,表情又痛苦又幸福。
人们很快发现这个人死了,也同时发现了他嘴里依然带有些许温度的米粒。没有人去挖他嘴里的饭,虽然大家都或多或少踩了他一脚。这大概是饥肠辘辘的人对一个死者最大的敬意了;或许也是给自己的,将来的某一天,他们中的一些人也会这样死去,甚至更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靠近为他念了几句悼词,声音很小,听不大清;然后合上了他的眼睛。
很快此处又寂静无声,人们继续把眼睛放到很远的地方,并不聚焦,就这么放着。只有一条野狗,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