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想过写一篇有关“北漂”的小说,因为从妹妹那儿我得到一些素材。当年,在没有任何亲人的北京,一个研究生刚毕业的小姑娘,没有向老家的父母求助,选择了住地下室来度过这段没有收入的难关。但这个念头仅仅一闪就过去了,在四线城市一直过得优哉游哉的我,自觉无法深刻体会那种艰难情境。
我曾经鼓励她写写这方面的故事,一次又一次。“我只会写八股文。”她微笑着说。
一个写不出来自认是没有身临其境,另一个写不出来自认是没有掌握写作手法。
读了作家徐则臣的《如果大雪封门》,我忽然感到,其实自己是可以写“北漂”故事的,想象力加上一定的写作技巧,可以帮助我们写没有经历过的故事。
且不谈这篇文章,先问一下自己,如果我来写“北漂”故事,我会怎么写?大概率是这样的:写几个人的“北漂”经历,每个人的故事不同,但过程一定是艰辛的,要住地下室,要遭受上司的欺凌至少是白眼。最后,主角通过拼搏努力取得事业上的成功,而配角灰溜溜只能回老家;或者是配角通过下三烂手段成功上位,而主角虽败犹荣——意义更得到升华。
总之,本着“文似看山不喜平”,我会在情节上有意无意进行一番“一波三折”的设计,使之跌宕起伏对读者有“吸引力”。
那么,被评为“鲁迅文学奖”的《如果大雪封门》,它是怎么来写“北漂”故事呢?
在这个故事里,选了几个青年打工者为主配角。它没有过度强调“北漂”的残酷与辛酸,故事的情节也很简单:
“我”和米箩、行健三个打工人,住在一个四面透风的房子里。一群鸽子每天从南边兜着圈子飞过来,米箩、行健就用弹弓打鸽子煮了吃。“我”有神经衰弱,听不得鸽哨声,于是就在晨跑的过程中追着鸽子跑想把它们赶走,从而遇到了一个叫林慧聪的南方人。
林慧聪的高考作文写走了题,连专科也没考上。高考题目是《如果……》,他上来就写《如果大雪封门》。他们那里的阅卷老师很多人一辈子都没看见过雪长什么样,更想象不出什么是大雪封门。结果一百五十分的卷子,他对半都没考到。于是他来到了北京,投靠家人口中有出息的,实则“穿着衣服上有星星点点可疑的灰白点子”的二叔,靠卖鸽粮维持生活。
林慧聪的住处非常寒冷,于是“我”邀请他一起来住。一天,有四只鸽子奇怪地冻死在鸽子房外。行健和米箩负责处理死鸽子,我跟踪他们来到西郊一处破旧的四合院,发现他们把鸽子给了一个年轻的女人。鸽子继续不断地失踪,林慧聪被迫失去了这份工作,在回老家之前,他终于看到了梦寐以求的“大雪封门”的场面。
这部小说,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很多。我梳理了一下:
一、象征和意象
雪,代表纯洁和干净。在打工人林慧聪眼里,雪象征着什么呢?
它象征着理想。“那将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将是银装素裹无始无终,将是均贫富等贵贱,将是高楼不再高、平房不再低,高和低只表示雪堆积得厚薄不同而已——北京就会像我读过的童话里的世界,清洁、安宁、饱满、祥和,每一个穿着鼓鼓囊囊的棉衣走出来的人都是对方的亲戚。”这个雪的世界,就是打工人心里的理想世界,一个平等的世界。
它象征着美好。“他觉得积雪覆盖的北京更加庄严,有一种黑白分明的肃穆,这让他想起黑色的石头和海边连绵的雪浪花。脚下的新雪蓬松温暖。”这段描写令人浮想翩翩,我的理解是,这场大雪让林慧聪想起自己的家乡——黑色的石头和海边连绵的雪浪花,它们和大雪有同样的美。再延伸一下,在家乡也可以找到“大雪封门”的诗意感受,生活永远值得期待。
二、留白和隐藏
在情节的设计上留有空白。文中有个谜团,就是鸽子不断丢失:“附近没有鸽群,不存在被拐跑的可能。我也没看见行健和米箩明目张胆地射杀过,他们的弹弓放在哪我很清楚”。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鸽子的莫名死亡:“四只鸽子,硬邦邦地死在他们的小房间前。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出来的,也不知道它们出来以后木盒子的门是如何关上的。”这两个谜团增添了神秘性,给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
在人物的刻画上留有空白。对另一个打工者“宝来”的描写只有两句话,开篇第一句:“宝来被打成傻子回了花街,北京的冬天就来了。”我在与林慧聪相识的时候又提到了他,也只用了一句话:“宝来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在酒吧门口被几个混混打坏了脑袋成了傻子,被他爸带回了老家。”对于米箩、行健认识的那个女人,也仅用一句话交待了去向:“回老家等死了!”这种有节制的叙述,使人物形象主次分明、丰富多元。
在环境的描写上富有余味。“冷风扒住门框往屋里吹,门后挡风的塑料布裂开细长的口子,像只冻僵的口哨,屁大的风都能把它吹响。”这样的描写符合“我”这个打工人眼中的景物。“这个冬天的确很冷,阳光像害了病一样虚弱。”“当时我们头顶上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西伯利亚的寒流把所有脏东西都带走了,新的污染还没来得及重新布满天空。”“雪没法将所有东西都盖住。高楼上的玻璃依然闪着含混的光。”……这些描写都很有嚼头,令人回味不已。
三、小人物和大立意
文章从打工人这几位社会的底层人物入手,提出了梦想与现实、努力与选择等问题,反映了打工人这个群体的几种不同的精神状态。
林慧聪,是文中最积极的人物形象。他心地善良,面对宝来的被打,他说:“我对过路的人喊,打架了,要出人命啦,快来救人啊。”知道我们三个都是“打小广告”也就是办假证的,他也“不觉得这职业有什么不妥”。最值得尊敬的是,他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仍然心存美好,怀有“大雪封门”这样与钱无关的诗意理想。
宝来,着墨不多,但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可敬的人物形象。他在酒吧门口帮助一个喝醉酒的女孩子,被一帮小混混打傻。这样英勇的行为令人敬佩,让我们想起很多见义勇为的人,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是那么平凡,但在关键时刻却能挺身而出,彰显了人格的伟大。
“我”,有一个转变的过程。起初也参与到和行健、米箩一起吃鸽子当中,但在林慧聪的影响下,“我”守住了自己的理想。在人生旅途中,会有很多人出现在我们身边,选择什么样的人为友,走什么样的路,最终起决定作用的,还是自己的本心。
行健和米箩,则是在寻找梦想碰壁后自甘堕落一类人的代表,他们思想龌龊,人格低劣。但对这类人,作者还是心存希望,结尾米箩那句:“我找个地方把鸽子埋了。”说明这两人还是有转变的。
以小见大,管中窥豹,这种写法是比较适合我们初学者的。
徐则臣曾经在一次访谈中说过:“小说家一定要会讲故事、要会讲精彩的好故事,这毫无疑问。但你不能把注意力仅仅放在讲故事上,因为小说往往是在故事停止之后才真正开始,这一段看不见摸不着的空间才需要我们下大力气去经营。”
总之,一部好的小说,应该是作者和读者共同完成的,这就需要我们笔下的作品要多重具象,富有空间感,给读者留出无限遐想的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