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锦绣睡前刷手机刷的迷迷糊糊的时候,郑江南发来一张照片,说:这才叫偷偷焗了油。
照片里,一男一女隔着排球网站着,男生手穿过排球网,捧着女生的脸,虔诚地亲吻她的额头。
“什么玩意儿?”
锦绣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满脑子回荡着自己总是和江南开玩笑时候说的“说好一起到白头,你却偷偷焗了油”,费了好大劲也没认出这两个人是谁。
“真不认识了?”江南说着,又甩过来我一张照片。女生穿着拖尾婚纱站在高处,一手遮住男生的一只眼睛,男生笑的很幸福的样子。
是淳懿。
这下锦绣反应过来了。
“郑江南我草!你!!大!!!爷!!!!”
淳懿是她前男友。
说好一起到白头,你却偷偷焗了油。
她的迷糊劲儿一下子全醒了,只剩下满心的回忆,在浓墨重彩的夜色里璀璨得像烟花一样稍纵即逝。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锦绣才大二,淳懿已经上班了。
那时候他还是个猎猎如风的少年,在南京的第一份工作结束,骑着自行车驮着行李,硬生生的从南京骑回江西老家,在安徽的山里穿梭的时候,淳懿拿着VR,拍视频给锦绣看:码表上,10码不到的速度,配着他吭哧吭哧的喘息声,镜头一转,长长长长的上坡旁,满山满谷的翠绿色。
这种又蠢又热血又没有意义的事情,最触动当年的锦绣的心。
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不管有没有意义,不管世界同不同意。
后来淳懿去了武汉,锦绣还在南京上学,懵懵懂懂的异地恋,仗着喜欢和年轻。
年轻真好,大把光阴,任着喜欢的性子,随便耗尽。
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个周五的早上,锦绣分外的忙。
收拾好两天的衣物,准备好中午和晚上果腹的面包,带着再也按捺不住的心情去上课。
她要去武汉找淳懿。
他们之间,总是她去的多一些——淳懿在外面租房子住,她过去,可以省下一份开房的钱。
十二点下课,她需要拎着包就走,从郊区的学校到市里,赶一点半的火车,来不及回宿舍收拾,也来不及吃份午饭。
况且,火车站附近的吃食,总比别处贵些,锦绣舍不得。
一百多的高铁票也舍不得买,几十块钱的硬座,七个半小时,不晚点的话,九点能到武汉。
晚饭也是早就准备好的面包,从包里拿出来的时候,往往都在这一路的颠簸中压成了实实在在的面饼。锦绣不在乎,就着热水,吃饱就行。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没钱。
没钱怎么了,跟能见到爱人比起来,根本不算事儿。
心疼锦绣奔波的辛苦,有时候,也是淳懿来南京。
和舍友们打好夜不归宿的招呼后,锦绣去学校外面订房间。
学校门口的小旅馆,价格便宜环境尚可,老板好说话。锦绣磨磨唧唧的,一点一点地和老板杀着价。
不给空调遥控器,能便宜十块钱电费,小一点的房间,没有电视的那个,也能再便宜十块钱。
还有别的么?老板再便宜点吧?
淳懿孤身一人在外地,一个月两千多的工资,要租房要吃饭要应酬,她放心不下,总是担心他吃不好穿不暖,一百块不到的房费,她早些出来订好,便能不动声色的替他付了,不害他丢面子。
可是她自己也还是个穷缩缩的小姑娘,也只能在这样的时候,让老板能便宜一点是一点。
老板无奈地摊手:姑娘,这真的最低了。
锦绣一愣,忽然就委屈地嫌弃起自己来,自顾自地低声叹口气:为了二十块,我也至于...
老板见惯了穷学生,也算善解人意,安慰她一句:二十块也是钱啊。
锦绣无谓的笑笑,转过脸,眼泪差点就下来了。
她也想像别的姑娘一样,衣服鞋子大几百块的买,不用在二十岁的年纪里,就过得斤斤计较鸡毛蒜皮。
可是怎么办呢,他们的钱,都耗在了一个月一趟的车费房费里。
可是我喜欢你,我愿意。
穷的时候,连套套都舍不得买好的。
淘宝上的货,25块40个,包邮。
黑色的盒子上,肌肉猛男只穿内裤的照片,配着“黑金刚”一类刺激的字眼。
套套是果冻一样的胶质状态,黑色的,半透明的,像个垃圾袋一样套在淳懿的那活儿上。
锦绣羞耻得不敢看他,也做不出直面他叉开双腿的动作,只得背过身去,用以前学瑜伽时候的四脚板凳式跪好,淳懿进来的时候,她怕他压力太大,不敢叫疼,强忍着让他推动。
她怕他难受,完不成这道神圣的仪式。
等终于能适应点了,锦绣的目光落在墙角一块老旧的脱落的墙纸上,卷起的边泛着黄,斑驳成锯齿的不规则形状,她瑟缩着肩膀,咬着下唇想,这大概就是爱情吧。
是在一起的冲动高于一切,管你是穷,很穷,远,很远,还是又穷又远又远又穷。
我只想把我全部的,最好的,都给你。
后来淳懿为了锦绣来了南京,终结了一年多舟车劳顿的异地恋。
锦绣改了一条QQ个性签名:从此在岩石上面没有无奈的分离,我不用睁着眼睛看你远走的背影。
在南京,一年时间,他一路呕心沥血,月工资从2000底薪,到将近一万。
他能给她宽裕的生活,能许她坦荡的未来,却再也没有假期,没有陪伴的时光。
搬起砖头我就没有手拥抱你,放下砖头我就没有钱养活你。
锦绣给淳懿打电话的时候,已经习惯听彩铃,听完彩铃听忙音,听完忙音挂了电话,再也不打过去。
他是在忙的呀。锦绣心里一半体谅,一半失落。
几个小时后,淳懿的回电过来,她欢天喜地地接起来,像生命里闯进了什么惊喜。
一通寻常的电话,从期待到失望到想开了,都要耗她十分力气。
有时候,听起来最苦的一句话,不是“我好累”,而是“习惯了”。
锦绣就这样一边乖巧的习惯着,一边憧憬着能和淳懿一起生活的未来。
直到有一天,她在他住的屋子里,发现一瓶香奈儿五号的小样。
锦绣没有用香水的习惯,淳懿在南京没有任何女性亲属。
她去问他,他说是淘宝买东西送的。
他们在一起两年,她知道他各个账号的密码,登了他淘宝号看个究竟。
还没看出香水的问题,却看见他在武汉的时候,大把大把买的游戏点卡。
锦绣翻着记录,哭了。
她想起那个时候颠簸七个多小时的火车,自己和老板讨价还价的样子,便宜的套套,墙纸脱落的旅馆,都是她省吃俭用的将就。
她总是觉得,如果自己是淳懿,单枪匹马在外闯荡的时候,身后能有一个女孩子惦记着他,努力体贴不拖累,就应当一心奋斗,给彼此都是交代。
怎么还能,瞒着她,在虚拟的游戏里大把大把砸钱和时间。
就当是她高看了自己,也高看了爱情。
她提了分手,淳懿同意了。
分手后,锦绣把这些事,说给江南听。
江南说:男生要花钱打游戏啊,就跟你们女生花钱买衣服一样,就是个爱好,你为什么要动那么大气。
锦绣说:这就像你妈省吃俭用自己在外面吃顿饭连盘花生米都舍不得加,就是为了你能在外面想吃肉的时候别含糊。你拿着这钱去吃肉你妈心甘情愿,但是你要是拿着这钱去打游戏,那你妈肯定就得打你,因为吃肉是为你身体好,但打游戏纯属你自己享乐,根本就不体恤你妈的良苦用心。
江南双手一摊:你们一起吃过这么多苦,都走了过来。我还想着在你结婚的时候,包个大红包呢。
锦绣闷着声音:吃苦和分手,都是老子乐意。
她骄傲的,像是不可一世的小公主,好像一点都不后悔。
能说的出口的委屈不是委屈,能说的出来的原因不是原因。
锦绣知道,她和淳懿的感情还在,只是一同面对苦难已经一点点的被磨耗的所剩无几,而未来更是缥缈的不知踪影,他忙起来没个尽头,工资却赶不上南京房价涨价的速度,还有老家的父母,也不知道怎么安顿...
纵然是在最亲密的挚友江南面前,锦绣也说不清这些絮絮叨叨的现实,不如以游戏这个导火索为借口,说完了事。
年轻的时候我们相爱了,都认真想过要在一起生活,可是我陪你吃过苦,你娶的不是我。
没关系,反正老子乐意。
庄锦绣就是我,我就是傻逼庄锦绣。
我也记不清淳懿是什么时候把我拉黑的了,反正我还能背得他的QQ号,但是我的QQ好友里已经搜索不到他了。
所以有些话,我想肆无忌惮地跟他说说,反正他也看不到:
我曾经以为什么爱情打不过现实都是放屁,直到我们也在现实面前下了跪,磕了头,两个方向各自走。
我为你做过一整本的书,打印自己喜欢的文章,剪裁好贴在本子上,买花花的笔写旁批,买边角贴纸,买藤条自己编,贴在书里做装饰。
你为我画过一整本暴走漫画,黑色的底白色的笔,从初识画到当今,全是我们的故事,你都没有忘。
我曾经以为挥霍时光是可耻的,后来才知道挥霍时光是最奢侈的事情,能为一个人倾注心血挥霍时光,就为心甘情愿看见他惊喜的笑起来的样子,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
我那时候想过如果我们不小心走不下去,彼此怎么安放这么一段灿烂缤纷的时光,可是现在看你的红本本上写着别人的名字,握过我的手提起了别人的婚纱裙摆,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那些我们以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日子里,被遗忘了。
我从来没有觉得我陪你吃过苦,你就一定要娶我。那些吃苦的日子是很难堪,但如果不是和你在一起,天天吃糖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我不后悔,也不觉得有什么吃亏。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我拥有的都是侥幸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我也幻想过如果真的足够幸运,我们可以坚持下去,排除万难无坚不摧,啪啪啪打所有人的脸写出贫贱夫妻也能幸福快乐异地恋终究会修成正果这样的传奇,以后等子女长大了跟他们甜蜜的抱怨起当初和他们父亲在一起的时候走过来的艰难,抱怨完了再催促你去给我削个苹果剥盘杏仁来弥补我陪着你吃苦的曾经。
而现在中道崩殂,手中的幻想统统烧光,一巴掌被打进现实落入凡俗,泯然众人矣,我认命。
只是我实在是受不了,很久很久以后,我问你我们当初算什么的时候,你轻描淡写的说:大概是幼稚吧。
那不是幼稚啊真的不是。
是一个女孩子,拼尽全力用她最好的一段生命喜欢过你。
很喜欢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