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鸟超杯淘汰赛第三轮,以“他的笑容仿佛一把巨大的镰刀,无情地收割了我对未来的希望”为开头,构思一篇小说。
1
他的笑容仿佛一把巨大的镰刀,无情地收割了我对未来的希望,就像他用来杀人的那把。要不是周警官就在对面,我真想撕扯他的衣服,剖开他的皮肉,看看他的身体里装了一颗怎样的恶魔心脏。
他,张天湖,我现在的仇人,长着一对狐狸眼,不管在任何时候,都能看穿我的心思。
“你翻不了身了,你成了杀人犯,彻彻底底没有明天了。”
他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他手里把玩着的,是一把折叠小刀。而那把刀,原本是属于我的。
“睡吧,把身体交给我,我会让你重获新生。”张天湖走过来,绕到我身后,用他有胡渣的下巴蹭我的脸颊。
我皱着眉头,有些恼看不见张天湖的周警官,他究竟要看那几页纸看到什么时候?
像是空气被大力挤压,连带着我的太阳穴也一阵胀痛,耳朵里传来“滋滋”的声响。我很不舒服,也很不高兴。我眯着眼避开上衣亮片折射的光线,感觉那些光线像是扯住了我的身体。我扭了扭僵直的脖子,心里有一股冲动涌上来——我想要找把刀。
“在找刀?”张天湖冰冷的鼻息打在我的额头上,“李继红,你的想法很对。兔子惹急了也是会咬人的,”他的手一晃,原先的折叠小刀变成了一把镰刀,“折叠刀不好用,还是用这个,把线割断。”
我挥了挥手,想要将他赶走。
“怎么?不敢接?李继红,你是怕你一并将这个姓周的一起解决?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故意拖延时间,设法用心理战术击垮你,想让你你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后,承认罪行。这样,他就能立功了。要不要我帮你把他杀了?”张天湖冷笑一声。
我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异样的周警官,小声说了句:“够了——”
“你在跟谁说话?”周警官从那几页纸里抬起头来,那双黑眼睛里透露出我不喜欢的厌恶。
那是看杀人犯的眼神。
可杀人的明明不是我,是张天湖。
“这把折叠刀造型倒是挺别致。”周警官修长的指头在纸上敲了敲。
“不,周警官,不是折叠刀。他一直用的是镰刀。”我说。
“对,李继红用的一直是镰刀,就是农家割禾用的那种刀,有锯齿的,一刀下去,慢慢的,皮开肉绽,血还不会溅到身上。”张天湖的脸凑过去,几乎要与周警官鼻尖对鼻尖,“那种钝钝的刺激感,真让人欲罢不能。”
他眯着狐狸眼,深吸了一口气,无比陶醉。
啊,真恶心。
“他?你说的他是谁?”周警官透过看不见的张天湖,看向我。他的指头在面前那几页纸上敲着,“咄、咄、咄。”
有冷光从他头顶射下来,划过他白霜似的鼻头,落在他的手指上,晃我的眼睛。
“张天湖,人都是他杀的。”我提起一口气,再松开酸胀的手指,将手心的汗偷偷蹭在我的碎花裙子上。
周警官的身体没有动,眼珠也没有动,像是被定住了似的。
“没用的,对于他们来说,张天湖根本就不存在,你怎么证明你不是杀人犯?放弃吧,你的人生毁了。”张天湖靠着审讯室的桌子,狐狸眼笑着,抠手指上的死皮。
“周警官,我真的没有杀人。您看,该说的我都说了。明天是我爷爷的祭日,我想回乡祭拜,今天能放我出去吗?”我扯出一个笑容,尽量让表情看起来自然。其实我撒谎了,我不想去看爷爷,我只是不喜欢这间狭小的屋子。张天湖出现在这里,对着我笑,靠得很近,让我很抓狂。
这次,我可能真的要输了。张天湖越来越强大,我好像控制不了他了。以前只有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才会出现,现在,他不仅自己出来,还想要困住我。
就这样输了吗?我怎么能输给他呢?他虚伪、冰冷,嗜血又变态。我承认,之前他是帮过我,可要是我将这具身体交给他,他一定不会再让我出来的。那将是地狱!
“很抱歉,我们暂时不能放你离开,”周警官说,“至于你说的‘张天湖’,还有凶器不是折叠刀而是镰刀,我们也会查证。在没有洗掉你的嫌疑之前,你需要再待一段时间。”
周警官站了起来,“一会儿会有人领你去看守所。”
“看吧,他不相信你。”张天湖将镰刀递到我面前,“等他转身,就解决他,让他的血染在你洁白的球鞋上。”
我努力控制着颤抖的身子,愤怒之火已经烧到了胸腔。等到周警官出了门,我猛然间与张天湖对视。
“呸!”我口中有血腥味,空气中有让我烦躁的“滋滋”声。
“你以为你赢了吗?”我半眯着眼,“你以为你可以锁住我?让我永远待在黑暗中?我告诉你,你这是做梦!”我猛然间伸出手,掐住他的脖子。
我的手掌下,张天湖脖子上的动脉正在跳动,那么强烈地抵抗着我。
“你想杀了我?没用的,你是小白兔,不可能杀得了狐狸。”张天湖毫无惧色。
“你忘了吗?我是你教出来的,你说想要除掉仇人,保护自己,就必须要做仇人都不敢做的事。现在,你就是我的仇人,我要你死!”
我兴奋地捏着他的脖子,越捏越紧。我感觉有一块沉重的幕布扣在了我的头上,只要一呼吸,眼前都会冒星子。最后,我被黑暗吞噬。
2
我闻到了清新稻草的味道。二十年了,我讨厌这个味道。刚刚被收割回来,未晒干的,带着一点黏腻腻水分的味道。只要闻到这个味道,就让我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我避开去乡下,拒绝去看爷爷。因为那里到处都充斥着讨厌的味道,使我陷入永不会破晓的黑夜。
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呢?我眼前一片银白,不再是黑夜,但依然什么也看不清。这种感觉真让人害怕。我哆嗦着身子,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
“继红乖,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你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一个声音伴随着电流的“滋滋”声在我耳边响起,随后,有轻柔的音乐声不合时宜地闯进我的耳朵。
不行,不对,我不想。
“看着我,你看看我,继红,乖——你看看我!”随着肩膀被人剧烈的摇晃,那个声音仿佛要穿破我的耳膜。
我猛然睁开眼睛,看见一双布满血丝的充满兽欲的眼睛。是李开平,他不是……
“很好,我就喜欢你这双眼睛,跟你妈妈一样勾人。要不是你那死鬼老爹打死了你妈妈,她应该是我的。不过,你比你妈更漂亮。”
他的大手掀起了我身上的白裙,粗糙的手掌划过我的皮肤,我浑身颤粟不已。我想喊,却被一把摁在刚收割的稻草堆里,黏腻的水雾钻进我的鼻腔,水珠掉进我的眼睛,刺激我闭上了眼睛。
“看着我……睁开眼睛看着我!”
李开平贴在我身上,他滚烫的躯体如同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我睁开酸胀的眼睛,只模糊看见一丝绿。
“很好,你乖乖的。叫我……”李开平颤抖的嘴唇吻在我的眼睛上,我陷入麻木,不能动弹。
忍下恶心,我张嘴,“叔……”
“不要叫我‘叔叔’,要像你妈妈那样,叫我的名字。”他的气息覆在我的额头上,像是有虫在蠕动。
胃里一阵翻腾,我迫切想要摆脱,奋力挣扎,大力踢李开平的跛脚。果然有用,他吃痛闷哼一声支起身来,我立马坐起来,干呕不止。
“啪”的一声,我的左脸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变得麻木。
“小贱人!跟你妈一样,你们就是嫌弃我跛脚,我有钱,比你爸有钱,比村长有钱,除了有点跛脚,我哪点不如他们?还敢嫌弃我?”
李开平红着眼睛,拿起架在稻草垛上的拐杖,砸我的背。我躲闪不及,只能生生挨打。不过,挨点打算什么?只要能出去,我一定——
一定杀了他。对,杀了他……杀了他!张天湖,你在哪?快出来,杀了他!
张天湖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李开平的身后,一双狐狸眼笑着,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头发干净利落,如天神降临。
“小白兔被欺负了这么久,终于知道咬人了?”他手轻飘飘地往杂乱的草堆一指,“看见了吗?那里有可以结束这一切的法宝,你只要伸伸手,就能拿到。只要你勇敢一点,就能解决他。”
我的手指探到了一丝冰凉,一把镰刀静静躺在草堆里,褐色的柄上还沾着清新的泥土。
下一刻,我的手上就多了一把镰刀。
“李继红!你想杀我?”李开平弓着腰,像是一头嗜血的豺狼。
下一秒,我手里的镰刀被踢飞,掉回了草堆里,仿佛从来没有被拾起。
“勇敢一点,它很锋利,你很灵活,你们一定能配合得很好。很快的,不用怕。”张天湖走到我身边,在我耳边耳语,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很坚定。
“我不敢……张天湖,我不敢……”我胸口起伏着,捂住耳朵,试图隔绝那让人不舒服的“滋滋”声。
“那就我来,让我来保护你。”张天湖将草堆里的镰刀拾起,向我走来。
3
“找到线索了吗?”
正在换鞋的周野听说临时诊所打来电话,鞋带都没系就冲进陈瑶的办公室。
“李继红的症状确实很像分离性身份障碍。但她比较特殊,一般患有这种障碍的病人都会分裂出十个甚至一百个人格,且主人格不知道副人格的存在。李继红不一样,她知道自己有一个副人格,而且有且只有一个副人格,这是非常少见的。虽然不复杂,但这样你破案就麻烦了,因为你不知道现在跟你说话的这个,到底是‘李继红’还是‘张天湖’。副人格不稳定,在受到威胁、刺激、伤害时出现,属于应激情绪,这是非常危险且难对付的。副人格擅长伪装,性格狠戾。李继红既然知道他的存在,出于自我保护意识,说此次案件是‘张天湖’所为也不无可能。看来,周警官要在这里栽跟头了。”
陈瑶将一沓资料塞到周野怀里,指了指还在沉睡的李继红,“估计是想让张天湖消失,夺回身体的掌控权,她掐了自己的脖子。能将自己掐晕,也是个狠人。”
周野翻看着资料,注意到了“镰刀”这个词,“这个镰刀,你在催眠中有没有问出来什么?”
“有,这个镰刀是张天湖的武器,他第一次出现是为了保护李继红不受侵害,教她用镰刀去杀什么人。好像是个……叔叔?”陈瑶不是很确定。
“李开平,这个人我知道,我走访了李家村,这个人失踪了二十多年,没有死亡证明。年代久远,也不知从何查起。”
“那和这次的受害者有关系吗?”
“不确定……李开平没有子女,父母早亡,早年也没什么存在感,找出来一张模糊的照片,与李继红眉眼有几分像,但是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征。”
“跛脚。”陈瑶说。
“什么?”
“李继红说的,说李开平用拐杖打了她。”
“左脚右脚?”
“她没说……”
周野叹了口气,“受害者也拄着拐杖,腿上有伤,至于是不是陈年伤,还要进一步做检查。”
“没有其他能确定身份的线索了吗?”陈瑶问。
“受害人是外来务工人员,拿的假身份证,地下车库的夜班值守,很少与人来往,听说没有与人有过节。李继红出现也是偶然,第二天被人发现和受害者的尸体躺在一起,手里握着一把折叠刀。现场没有监控,究竟是因为什么起的争执,搞不清楚。”
“行车记录仪呢?在地下车库应该有人录到了视频才对。”
“所有的车都排查过了,都没有拍到视频。对了,李继红的情况,能用测谎仪吗?”周野问。
“催眠已经是最快最准确的办法,人的潜意识不说谎。”
听完陈瑶的回答,周野陷入了沉默。据李继红的同事说,她平时性格温和,基本不与人起冲突,发脾气都没见到过。不过,没人知道她私下是什么样子。是张天湖突然跳出来杀了人,还是受害者的某种特征或者言语刺激了李继红,现在不得而知。虽然他拿到了那个视频,却只有声音看不到状态……
4
醒来时,身边的护士递过来一粒药丸,我看见张天湖没有出现,接过来就吃了。
这里设备简单,有病历本、听诊器,有沙发和诊疗椅,看来是个诊室。周警官果然聪明,他相信了张天湖的存在。看来,“不是折叠刀是镰刀”这个办法奏效了。我能出现在这里,应该是有心理医生对我进行干预治疗了。真好,张天湖已经暴露在了阳光之下,我或许,有救了。
看着墙上的摄像头,我抬手整理了一下碎发,“可以帮我找周警官吗?我想告诉他一切。”
周警官来得很快,他的眼底有乌青,下巴上也有青青的胡渣。他看起来不大吧,顶多……三十五岁。碰见我这样奇怪的案例,他一定很苦恼吧。
“去审讯室吧。”周警官说。
我坐在沙发上,眼睛在诊室里巡视了一圈,没有张天湖,“不,我想在这里,这里张天湖不会出现。”我说,见周警官没有说话,我又问:“可以吗?”
“可以。”周警官朝外面招了招手,护士离开,又进来一个穿警服的小姑娘,而后周警官从衣兜里掏出录音笔。
很好,录音笔也很安静,不会发出“滋滋”声。只要我情绪稳定,张天湖就不会出现。我沉下身子,深呼吸。
“可以说了吗?”我将手汗抹在裙摆上,抬眼看了一眼周警官。
周警官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个人不是李开平,”我皱了皱眉,“是他的儿子李强,他说凭什么我过得这么好,他却一生颠沛流离,连个名字都没有。他说他知道当年的事,不想沦为杀人犯就乖乖把钱交出来。可是我没杀李开平……”
不行,我还是高估了自己,那个声音又来了,我莫名烦躁起来,瞪着眼睛,看见周警官背后有线伴随着“滋滋”声冒出来。
要找刀割掉!
“然后你因为情绪激动杀了他?”
周警官的话居然和一个声音重叠,慌张的我哆嗦一下,与迎面而来的张天湖撞上。
“杀了谁?”我问。
“杀了李强……你怎么敢吃她的药?”张天湖的狐狸眼里满是愤怒,“你就这样交代了吗?还想要将自己血淋淋的过去剖开,让别人看?”
“无所谓了。”我说。
“那药会让我消失。如果我消失了,就再也没有人能保护你了。没有我,你就变成了杀人犯。”张天湖有胡渣的下巴刮过我的额头,他转到了我身后,从怀里拿出一把镰刀割掉了周警官背后的线。
“我没有杀人,杀人的是你,张天湖!是你用镰刀杀的他!”我喊着,喉咙干涉得像是吞了一把稻草。
“你确定是我杀的,不是你自己?你当时,还有意识,继红,听话,”张天湖站到了周警官身边,“你将自己交给他?交给一个只想立功的警察?没人能体会你的恐惧与无助,只有我。我知道你讨厌新鲜稻草的味道,我知道你所受的一切折磨,只有我一心为你,只有我可以保护你,我给你想办法,让你摆脱这里。”
“我不用你保护!我现在不需要你了!你让我恶心,你残忍、暴力,根本不是我!请你离开!”我用力抓住裙摆,空气中有若有似无的新鲜稻草甜味,让我反胃。
“他来了吗?”
周警官的声音很远,“滋滋”声越来越响。我晃了晃脑袋,想把张天湖晃走,他又贴了过来。
太近了。
“不需要我?我残忍暴力?可拿折叠刀的明明是你。而我,是拿镰刀的。”张天湖靠在病历柜上,“咔哒”一声打开折叠刀把玩着,“这把折叠刀,只一下就割破了那个人的喉咙。你敢说他肮脏的血粘在你的白鞋上时,你没有很兴奋?你知道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当时,你激动得快要尖叫。”
“不!我没有!那从来都不是我,是你!”我用力挥拳,想要将张天湖驱散。
一双手握住了我的肩膀,“李继红,你冷静一点!”
护士在女警官的护送下,向我靠近,我感觉从左上臂流入了一股冰凉的液体,酸胀中,我身体里腾腾的火焰正在熄灭。
5
周野没有想到李继红的情况如此糟糕,他看着李继红越来越涣散的眼神,眼底闪过一丝疲惫。正当他想要收起录音笔时,他发现李继红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多年的职业直觉告诉他,事情还没完。他撤回按下开关的手指,重新坐到了座位上。
“张天湖?”周野试探地叫了一声。
李继红的脸上扯出冷笑,随即站起来,微低着头,眼神无比镇定,“你发现我了?”张天湖的声音从李继红口中冒出来,语气很冷。
“说吧,是不是你杀的人?”周野掩去眼中的惊讶之色,换了个姿势,将录音笔递了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遇见副人格,这个隐藏起来的人,有可能就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李继红的神态、语气,甚至于气味,都有变化。在一瞬间切换,毫无征兆。
李继红拿起就诊台上的一把剪刀把玩着。周野眼皮都不敢眨,他知道面前这个人很危险,虽然外壳是个柔弱的女性形象,但她眼神里的阴狠戾气告诉周野,现在他对面的,是危险的张天湖。
“剪刀、折叠刀,都没有镰刀好用。我要说是李继红杀的人,她是骗你的,你相信吗?”张天湖说,“她希望跟李开平相关的人都去死,她这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放弃寻找李开平,不信,你们可以去她家看,在她住的卫生间的水箱里,藏着血书。她深夜划开自己的血肉,用血写的,为了不让自己忘记。”
“想要我相信你,你得拿出证据来。”周野说。
“证据有,在她杀死那个人的时候,有个追小狗的小孩在拍视频,她想要连带小孩一起杀,但我阻止了她。”张天湖笑起来,眼神却依然很冷。
“李继红要是杀人犯,你也活不成,”周野早就拿到了这条视频,但目前疑点太多,他还是不明白,“你虽然是‘张天湖’,但你也是‘李继红’。”
“你是欺负我不懂法吗?像我和李继红这样的人,也就是传说中的精神病人,只要能证明杀人的不是我,我就能无罪不是吧?我已经拿出了诚意,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张天湖收起剪刀。
一声闷雷,眼看天就黑了下来。
要变天了。周野心想。
周野看着张天湖和李继红在不停切换。一道闪电过后,张天湖又回来了。
乌云越来越沉,张天湖的脸被隐在阴影里。
“那‘镰刀’又是怎么回事?”周野想着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可能错过了。
“镰刀?”张天湖抬起头,狐狸眼越过周野,像是在看过去。
“是二十年前的镰刀吧?”他抠着手指上的死皮,嘴角微微带着一抹笑。
他站起来在诊室里踱步,外面的铁栏杆照进来印在他身上,像一个牢笼。
“要是问李开平的话,我不想说,因为那是李继红的秘密。但我可以告诉你,李开平死了。”
6
雷声滚滚中,雨下来了。窗外的雨轰隆隆的,像是有天大的冤屈,越下越大。
陈瑶看见周野坐在昏暗的办公室,头发像颓废的杂草,面前的烟灰缸也装满了。
烟雾缭绕中,周野面前的电脑屏幕忽明忽暗,播放着影像。
画面模糊又颤抖,但仍能看清是两个人。穿长裙的女人带着哭腔,拄拐杖的男人声音很大。男人越来越激动,挥舞着拐杖要打女人,女人退后一步,跌坐在地上。
陈瑶走过去,揉揉他的稻草头,“上班时候看鬼片?”
“少打趣我了。”周野靠在椅背上,语气恹恹。
后面的视频镜头一直对着墙,只有声音不断出现。那是李继红的声音。
“这是李继红和张天湖吵架的声音?”
陈瑶听出来了。声音一粗一细,语气不同。
“杀了他……不行……不杀了他,他就杀了你……不行……”
显然,李继红拒绝了。
“她还保持着理智,没有想要杀人。但按照李继红所说,张天湖是用镰刀杀人的,我们却没有找到除折叠刀以外的凶器。还有,你看看这个。”周野打开抽屉,在里面翻出一个用透明袋装的纸包。
陈瑶接过来,没有打开,但是里面的字迹却从昏黄的纸面透了过来。
“杀了他!”
“……该死!”
“不要……忘记仇恨……”
“找到他……活下去……”
“这是李继红写的?”陈瑶触目惊心。
“不确定,据李继红交代,这是张天湖逼她写的,你觉得可能吗?”周野将烟头碾碎。
陈瑶翻开手中的报告,递给周野,上面的突兀的线条,像是杂乱的稻草。
“根据她的报告显示,这是可能的。脑电波越来越活跃,这说明,张天湖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越来越强大,可能反过来控制主人格。甚至……甚至于他现在可以想出现就出现。”
“所以现在不能界定到底是张天湖杀了人,还是李继红吗?”周野又重新抽出一支烟,没有点燃。
“无法界定。”陈瑶回答。
一时间,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此时,一声若有似无的电流声响起,周野手边的电话响了。
陈瑶看见周野的面色越来越凝重,知道事情可能变得愈发的麻烦了。
“李家村发生了山体滑坡,里面冲出来一具骸骨,法医鉴定,很可能就是二十年前失踪的李开平。DNA已经比对过了,受害者和李开平存在亲属关系,也就是说,现在的受害者是李强的可能性非常大。陈主任,看来,你要去跟李继红谈谈了。”
周野面色凝重。
7
李开平死了,早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我们还在他骸骨旁发现了一块残破的镰刀片。”
周警官将这个信息带给我时,我很长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看着那张锈迹斑斑的铁片,我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色。
“怪不得,怪不得李强带来的镰刀是残缺的。我以为他只是想诈我,却没想到那把镰刀就是当年的那把。”
如果李开平二十年前就死了,那把镰刀也在,那很可能他就是被张天湖杀死的。那么,张天湖为什么要骗我?我活在梦魇里的这二十年,怎么算?
我卷起左边的袖子,手腕上密布着稻草般的划痕,此时正在晃动着,疯狂地嘲笑我。最后这些褐色的突起长出来了一对狐狸眼。
“张天湖,你出来!”我朝着空气喊着,等了十秒,或者一分钟,没有回应。
“他骗我!”
他说李开平逃了,我不甘心,我每天都在想怎么杀了李开平。我不结婚,独自生活,鲜少与人来往,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我即便是讨厌稻草的味道,还是会在秋收时回去一两天。那甜腻的味道让我抓狂,让我颤抖,我依然咬牙坚持。
“你冷静,陈主任马上就来了。”周警官的声音很模糊,“滋滋”的声音使我头痛。
“我需要一面镜子,张天湖去哪了?”对,只要有镜子,张天湖就会出现的,我抓起诊室的剪刀,冲向洗手间。
剪刀锋利的刀刃划过我脖子上的皮肤,有温热的液体缓慢地爬出来。
镜子里的我,慢慢长高,头发变短,长裙变成白衬衫,那双眼睛,也渐渐变成了迷人的狐狸眼。
张天湖来了。
“我明白了。你不告诉我李开平已经死了,就是为了让我崩溃,之后想彻底掌控我的身体。但是,你失败了。我就是你,我们是共生的,杀李强时,我用的是折叠刀,你用的是他带过来的镰刀!他爹在二十年前侵犯我,他在二十年后认出我,拿出那把镰刀勒索我,他们都该死!”我胸口起伏着,想要将这些年的委屈倾诉个痛快,然后,毁掉张天湖!
“你没有证据证明当时我也在不是吗?”张天湖依然笑着,“自杀解决不了问题。听话,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不!我不再听你的了,就算赔上一切!”我将剪刀反握着,扎像镜子。
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镜子碎裂,里面的张天湖也碎裂了。我握着剪刀的手上流出红色的液体,温热的,滴答滴答。
一时间,张天湖没有说话,卫生间里只能听见我大口喘气的声音。
很久很久。
忽然,“好吧……你赢了。”张天湖的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像是之前的狠辣都是我的幻觉。
“我原本以为你离了我生存不了,我想要帮你解决一切,让所有的肮脏都与你无关,但我想错了。”
一声轻轻的叹息,细不可闻。
“你在装什么?别以为我还是以前的我,我会跟警察坦白一切,说李强是我们共同杀死的。我会接受治疗,彻底将你关在黑暗里,你永远不会赢。我不会再被任何人、任何事绊住脚步了。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我的脖子上有甜腻的味道,像是新割的稻草的味道。
张天湖突然笑了,“小白兔变成小狐狸了,”他从镜子里伸出手,他冰冷的手捧着我的脸,“你既然想好了,也做好了决定,那我也没什么遗憾了。反正,你就是我。说不定,有一天我还会回来。”
一把镰刀凭空出现,我只轻轻张开手掌,就握住了它的木柄,温热的,仿佛有脉搏正在跳动。
“那把镰刀,你知道我藏在哪里的,因为你就是我。下来,就交给你了。”
张天湖的白衬衫越来越淡,慢慢变得透明,像是要融进空气里。
我一时哑言,我赢了吗?但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高兴?
“我不杀你,也不躲你了。”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那把镰刀,锋利的刀刃在一瞬间变成了脆糖片,“啪嗒啪嗒”掉在地上,消失不见。
“早该这样做了。”他说着,身子逐渐变淡,最后只剩下那双带笑的狐狸眼。
镜子里现出我的影子。
很久没有打理过的毛躁的长发,佝偻、消瘦的身子套在碎花的长裙里,大而圆的眼睛嵌在苍白的小脸上,坚定的,倔强的。我努力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微笑。
周警官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
“周警官,走吧。我会告诉你二十年前的一切,也交代这次的罪行,连带张天湖的。”
我将被汗湿的碎发别到耳后,后退了一步,外面有阳光照进来,弯月形的,像镰刀的影子。
我抬抬手,那镰刀映到了我的左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