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临之前，黄昏打开一扇门，从门里走出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年你十八九岁，风华正茂，血气方刚。母亲不同意你出远门，母亲说出门容易，再想回来可能就难了。

母亲并非自私，母亲心中也有大义，只是母亲除了你，就剩这座空房子。

年久失修的房子，泥土铸造的围墙已经支撑不起生活的重担，已经坍塌大半的土墙埋在母亲身上，屋顶掉下的泥坯掩盖不住苍老的脚印。

母亲每走一步都喘着粗气。

十多年来，母亲一直喘着粗气行进，背负着太多思念的岁月，不分昼夜等待着你的消息。

而你却总没有传来消息。

你像一片往年的落叶，零落成泥。

母亲居住的房子垂垂老矣。

而你的房子却一直在流淌着热血，尽管在寒冷的失望中一次疼过一次，但依旧在风雨中守候着。

你住在里面，从来未曾远去。

你从左心房流出，到右心房流入，无论你走到何处，你的房子一直有你的影子。

泛黄的一寸免冠照片，是你初中毕业那天特意拍的。

你赠送给女同学的或许早已不见，但你留存在屋子里的，母亲却一直悉心保存着。

像保存一颗种子，一颗根植在母亲血液中的种子。

白天是冷静的，只有夜晚会出现喧哗。

黑夜里，母亲开口说着话，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

屋外呼啸的风吹拂着树梢，呜呜响。母亲似乎听到你的回答。

而你是无法回答的。

你太久没有回答过母亲的问话，但母亲还是问着。

小时候母亲教你说话，也是这样。

天空忽然晴了，秋天的月光踏着浪而来，透过窗子，铺设进房间的角落。

清醒后的母亲坐起床上，眼角还挂着方才的泪痕。

母亲并不怕孤单，甚至于死亡对母亲来说也毫无恐惧可言。

母亲只是想等到你的出现，哪怕你依旧是十八九岁的年纪。

父亲是在你五六岁时候离家走的，和你选择着相同的道路，在你十多岁的时候，传回来消息，说父亲在一次战役中牺牲。

从此以后，每当父亲在母亲眼前出现，都是离家出走时候的模样。

你当然记不得。

因为你没有提起过。

母亲也不在你面前提起。

母亲怕你伤心。

而你却在成年之后依旧选择了一条相同的道路。

为了祖国和人民，为了和平和安定，你和你的父亲都做出了对得起那个时代的选择。

可是对于你的母亲来说，你对得起她吗？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太阳也是原来的太阳。

只是每日循环着相同的轮回，苦苦煎熬着你的母亲。

村口榆树下的老黄牛，在繁重的农活之后，疲乏的蜷缩着身子，卧在地上，反刍着日子的苦，一遍遍咀嚼。

老黄牛付出的，秧苗并不知情，秧苗只在温暖的阳光中沐浴，汲取着充足的养料和水分，享受从出生便一直存在的安定与祥和。

只有月光知道，美好的环境从什么地方来的。

秋天越来越深，月光越来越亮，每一个向往和追求光明的人都凝聚着自己的信念，挥洒着自己的鲜血，默默付出过最珍贵的东西。

你的母亲在床前的月光下凝视，久而久之，你离家时候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尽管并未像你的父亲一样，收到牺牲的消息，但你的母亲，依旧希望见到你曾经离家时的模样。

于是，你从月中走来，踩着母亲拉扯你长大的每一天岁月，面含微笑，胸戴红花，像一个英雄一样，走来。

你伸开双臂拥抱着母亲，拥抱着，紧紧拥抱着。

月光渐渐西斜，满头银色的白发里，母亲低垂双眼，含着满足的笑容，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