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supportLists]一、[endif]流水线
学校操场上零星有几个高一的学生在踢球,球在他们脚下传来传去,就是半天不见进一个。缪嘟囔:‘真臭,哎,我们有阵子没踢球了。’
只有本还在直眉瞪眼:‘不看学历,那人力资源看什么?’
兰还在和禾生气,两人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看谁。
贝掏出苹果手机看了看时间:‘这算社会话题吗?过了二十三分钟了啊,我怎么觉得越讨论越糊涂,都不知道说的什么。’
辰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看着窗外:‘你们随便,这个话题不适合我。’
兰瞅着贝的苹果手机,很想问问这一款国内还没开售,他搁哪儿买的,可她终是暂时按下了这个念头,问辰:‘为什么啊?辰以后不用工作的吗?’
缪这时转回头,嚷道:‘你傻啊,你妈公司老板给辰他爸提鞋都不配,谁那么有面子,让辰给他打工?’
兰的脸涨红了,可酸涩的心里藏了点儿小甜蜜,说不清,道不明。
禾整整衣角:‘那,辰为什么而读书?有想过吗?考试那么辛苦,总有个目标吧?’
辰没理禾的提问,面向亮:‘你刚说的那个,流水线工厂什么的,好像干过一样。’
亮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在纸上画着什么,他应道:‘是啊,本来我很讨厌的,从材料摆放,基础工,熟练工,再到技术工,每一步都是别人设计好的,你必须跟紧每个步骤,否则,快或慢,咔嚓......’他握着笔的手在纸上做了个剪刀斩的手势:‘我就看到有人在我身边倒下,被碾断的手指头还在机器上,流转到下一个工序......’
兰和禾的脸都变白了,贝强笑:‘你不知道雇佣童工在国内是违法的?编瞎话穿帮了吧,呵呵。’
亮用铅笔在头上挠了挠:‘哦,是这样啊,呵呵。’
兰和禾都松了口气,缪奇怪地看着他,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亮:‘既然讨厌,干嘛还要做流水工,别告诉我是因为钱。’
亮将铅笔在手指间转了一圈,再次挠了挠头皮,唇角微扬:‘小时候我太不安分,总惹事,没人管得了,爷爷就把我送去当小工,他说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小孩子最重要是要懂规矩,别动不动觉得世界是围着他转,别人对他的好都是理所当然......流水线上每个人都是一个点,每个点都配合着其它的点,没有人是特别的,这里不看脸,小聪明根本没有用,计件,而且是班组式计件,每个点都关乎着整个班组,甚至条线工人能拿到多少薪水,一个人在这里既渺小,又重要。’
辰在车子拐进家的大铁门时,又看到了那双又高又细的鞋跟,车灯闪过,辰瞥见了一张画着浓妆的脸。他冷哼一声,问司机:‘哥不在家吗?’
司机老实地答:‘大少爷在外面包了酒店房间,不过这阵子晚上都回家,好像先生夜里会打家里电话。’
辰知道爸这么做用心良苦,不过,真的有用吗?哥的心里,这里还是他的家吗?
辰:‘那女人在门口站了这是第三天了吧,没人告诉哥吗?’
司机苦笑:‘大少爷每天从这儿进出,看都不看她一眼,现在的女孩,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保镖难得开口,想八卦一下,仍是一脸凶相:‘为了钱呗,还能怎么想。’
司机从后视镜小心地观察着辰的脸色,没有多话。
保镖跟了辰半年,大概是自恃没有苦劳也有苦劳了,昏头昏脑地继续说:‘就是有这种不要脸的女人,也不照照镜子,大少爷有财有貌的,怎么看得上她,玩玩罢了。’
辰眯着眼,将头靠在座椅背上:‘你认识她?’
保镖见辰并没有反感,愈加兴奋地说:‘大少爷的保镖,就是我师兄,他说前几天有个王教授,带了个女的,硬是要给大少爷赔罪,说是之前好像在酒桌上失了礼,怕大少爷怪罪,那女的一个劲往少爷身上贴......’保镖忘乎所以了,开始吐沫横飞,司机用焦虑的眼神看着他。
辰一个人吃过晚饭,想了想,来到同在一个院子里的另一座小楼,这原本是爸招待客人的茶室,后来改成了健身房,哥出国后,爸也基本不来了。
辰很少来这儿,一般只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今晚他走进来,因为看到灯亮着,哥在。
星斜靠在休息沙发上,摆弄着手机,眉头习惯性地锁着,显得他比实际年龄要大些,他眼角余光瞥到了辰,只做没看见,继续盯着手机。
辰走近星,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辰:‘哥一个人?’星没理他,自顾自地翻着页。
辰抬起头,左顾右盼:‘我发现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正式进到这儿,这儿好大,哥一个人,不会觉得寂寞吗?’星不语。
辰:‘小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有个哥哥,虽然从来不跟我玩,也几乎不怎么和我说话,眼神很陌生,可我觉得你很酷。’
星抬手拿了旁边桌上的罐装啤酒,喝了口:‘你以前没这么多废话,找我有什么事?’
辰:‘没事,就是想找个人聊聊,爸总不在,家里也没谁了......’
星故作惊讶状:‘你不是还有个妈吗?哦,对了,那个女人,跟她说话,总有对戏的感觉,你也有?’
辰举起杯,喝了口水:‘最近我遇到一个有趣的人,他讲了一些平时没人讲过的话......哥,你见过工厂的流水线吗?’
星把啤酒罐往桌上一顿,干脆地说:‘没有。’
辰:‘我觉得,流水线,很有意思,我想去看看,真正的工厂流水化作业。’
星打了个哈哈:‘小少爷的癖好真是独特啊,你那个案子怎么样了?那个被揍的学生,好了吗?爸昨天还问我,倒好像是责备我不关心你似的。’
辰:‘哦,你呢?’
星:‘什么?’
辰:‘你关心我吗?’
星放下手机,看着对面,目光穿过辰,投向远方:‘我应该关心你吗?’
辰站起身来,挡住星的视线:‘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哥很酷,你眼里的人永远不在眼前,眼前的人永远被无视,哥,你在逃避什么?’
[if !supportLists]二、[endif]回忆
据说回忆会作假,或者将过去无限美化,或者放大当初的艰难,星有时想,说不定爸和妈的感情生活也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美好,每当这时他总会被这样的念头吓到,然后拼命地将思路转换到另一个频道,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星在国外时总是努力想,想妈还在时,他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这样没有安全感,这么在乎爸的想法,怕自己做不到最好,让爸失望;或者与其输掉,不如干脆放弃,当然,放弃是讲究方法的,不屑和另辟蹊径是一种伪装,自我保护的颜色。
以星的家境身份,他的不屑很具有杀伤效果,自卑的人会愤恨或者更加自卑,十三岁的星通过一个潜意识中的小游戏发现了成人世界的秘密——人性的脆弱和自卑。
芹是在妈离世后一年来到家里,辅导星的学业。
那年芹毕业实习,找不到学校接收,在陌生的都市里,孤独地如同一片树叶,站在高架桥上,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与行人,原来都市里有这么多的车,这么多人,可他们都与她没有半毛钱关系。那时候,芹意识到,原来漫天飘舞的落叶终归是要归尘的,不论过程有多美,都是最后的狂欢,它们的宿命是被践踏。
转机出现在某大学的布告栏——家教招聘,星不知道爸第一眼看到芹是什么感觉,他只觉得芹的侧脸,尤其是她想事情出神的样子,像极了妈。
星放学后不再贪玩,他按时回家,开始自己做作业,准备了许多不懂的问题,等着芹来。
芹的声音很柔和,也许她把星当成一般的小孩,觉得小孩都需要哄,需要温柔的对待,也或者是出于对那份丰厚报酬的感激加敬畏,她做了许多额外的工作,比如,给星新发的课本包上书皮,为星的考卷在家长签字栏签下星母亲的名字,当然这是在星的撒娇兼耍赖要求下。
也许爸是在那个时候注意到芹的,因为星的变化实在太大,大得连把家当成旅馆的爸,咋一见到,都觉得不对劲,骄傲的星,从不把学习当回事的星,开始做笔记,做作业,还会攒一堆问题,他简直就像条小尾巴,黏在芹身后,甚至学着奶声奶气讲话。
星按下天窗按钮,夜晚的星空就悬在头上,那么近,据说因为妈喜欢夏季的星空,他的名字取的星。这座现在专属健身的三层小楼,是爸在功成名就后专门建了当礼物送给妈的,楼顶是用最新技术合成材料制成,可以旋转,拉伸,平移,还可以做背投屏幕。可不知为何,星的记忆里,没有妈在这里看星星的片段。
星再次确认,记忆的确会撒谎,是谁想要骗他呢?是他自己。原来掩耳盗铃的事儿真的有人做,也许还不罕见。
初一第一次期末考,星得了年级第一,破天荒地。星本聪明,只是因着各种因由,他懒得努力考试罢了。星拿到考卷那一刻,第一个念头是拿给芹看,他已经在想着芹会如何奖励自己,做盘豆角焖面,或是别的家常菜,芹虽是小镇姑娘,在家时却也远庖厨,这还是上次答应星要学着做的简易家常菜。
星没耐心等到下午放学,他在上完第二节课后便跑了一路赶回家,他想在芹还没来时,先藏好考卷,让她自己发现,观察她的第一反应,哈哈,一定很有趣。自妈走后,星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快乐地恶作剧心情了。
星蹑手蹑脚地走进前厅,他隐约感觉有些不安,平时院子里的花匠这时间一个也不在,屋里的仆妇也不知哪儿去了。偌大一个房子,只有几个保镖和室外雇工远远地站在院子里,如同蜡人。
星仰脖灌了口啤酒,这么多年他还是最喜欢喝这种小时候出产的
啤酒,时间改变了许多事,物是人非,啤酒厂倒闭了,爸买下它的配方和独家酿造方法,保留下一个小作坊,今天看来,独家专供的商业眼光,远非市面上那些唯利是图的小商人可比。
手机在桌上振动,星并不急着接起,他从容地咽下最后一口酒,看也不看来电显示便把手机放在耳畔:‘爸,我在。’
春的左脚拖在地上,右脚每向前迈出一步,身子大幅度地往左摇摆,她走得惯了,速度并不比普通人慢很多,只是姿势惹眼,引得路人驻足,她拖着个大口袋,里面尽是些压扁了的瓶瓶罐罐,酒吧附近的垃圾桶这些东西到处都是。
欧坐在酒吧靠窗的位置,一直观察着春在门口摆来摆去,他问给他送酒的侍应生:‘她每晚都来吗?’
侍应生抬眼看看窗外:‘哦,是春啊,对啊,她是我们这儿指定收废品的。’
欧来了兴趣:‘收废品也有指定?谁指定啊?’
侍应生笑笑:‘这附近一条街上尽是酒吧餐馆,废品生意的利润可不菲,不是人人都能在这儿收废品的。’
欧想再问仔细些,侍应生鞠了个躬,委婉地表明了态度——绝不多事。
这时又来了两个收废品的,一前一后将春夹在中间,不一刻,便互相推搡起来,春只十五六岁的年纪,还跛了一只脚,却异常凶悍,将装了瓶罐的垃圾口袋舞得呼呼生风,狠命地砸向那两人的脸,动作娴熟,面露凶狠。很快,战斗结束,那两人灰溜溜地败走,临走时嘴巴还夸张地开合,显然在放狠话。春只低头捡着刚才散落四处的瓶瓶罐罐,她到底身有残疾,身子蹲下起来在地上忙活半天,收获甚微。
欧站起身,推门,看见辰俯下身,捡起一个瓶子,递给春,欧吁了口气,却也奇怪辰怎么会在这儿,而且,以他的个性......帮助大街上的邋里邋遢的残障?不可能啊。
更让欧意想不到的是,春接过了瓶子,就在辰转身的时候,她卡了口浓痰,声音很响地吐在辰崭新地运动鞋边上。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