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梦,寒山杳无音

文 夏有恒

1、

“小晴……小晴……”

四周一片白茫茫的,如烟似雾,我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却分明听到有人在唤我。我循声转身,看到了母亲。她在几步之外向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刚迈出步子,母亲的身体却突然坠落,我这才看清楚她脚下是一片河,而我正站在河岸边缘。母亲拼命呼喊:

“小晴救我!救我!”

母亲挣扎着就要沉没,我急忙上前伸手去拉她,在触到她指尖的一刹那,一团黑色的东西突然蹿上了我的手臂,冰凉的触感一瞬间袭遍了全身。

那是头发!冰凉粘稠的头发!我抬头,母亲的脸变得肿胀浮白,她狂叫着,黑色的头发不断地从她的背后长出,迅速的缠绕上我的手臂、肩膀和脖子,越缠越紧,我听到全身的骨头都在咔咔作响,骨裂之痛如同炼狱……

我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从梦中惊醒,我正躺在床上,冷汗涔涔,四肢瘫软无力。窗帘透过微弱的光,屋子的轮廓,依稀可辨。

我挣扎着坐起,抹去额前的汗水,打开了床边的台灯。灯光太亮,我一时睁不开眼,摸索着在枕头下找到手机。

午夜两点半。

我的手指不由地点开了微信,那个陌生人的头像赫然在目,他发的那些触目惊心的消息也赫然在目,我惊恐地丢掉手机,不敢再看。

自从一周前,收到那个陌生人的微信消息开始,我又开始做十三年前的这个梦。全是黑色的粘稠的冰冷的头发,我无法挣脱……

手机摔在地板上,屏幕暗了下去,仿佛把一条世间最恶毒的蛇,也关在了那黑暗里。

2、

一连七夜失眠,上班时我总是有些精神恍惚。

午餐时间,我没有去餐厅,留在工位上,弥补自己的工作失误。

我实习的工作是一家大型跨国公司的英文秘书,负责帮助经理处理一些较为日常的英文信件。这些在平时都很容易的事情,这几天却频频出错。晨会后,经理单独找我谈话:

“身体不适要注意休息。但工作要认真对待,再这样下去是无法转正的,毕业季工作难找,不要让七个月的努力白费。”

手机振动模式,在包里响了七八遍,我也没有听到。直到一位同事走过来跟我说:“林天晴,外面有人找。”

我疑惑地下楼,推开一楼会客厅的门,我看到了姜寒山。

我愣在原地,恍若梦中。他过来抱住我,口鼻中的热气呼在我耳后:“天晴,我回来了,惊喜吗?”

我感觉他宽厚的手掌覆在我的头发上,轻轻地抚摸着。我把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他的心跳声声入耳,我也抱紧了他:“这不是梦,你回来了!”

“这当然不是梦了,傻瓜。”他把我安置在圆桌边的椅子上坐下,他也坐在我对面。这时,我才看到靠在椅子脚下的大大的背包,上面还有我给他的那个蓝色的多啦A梦的小挂坠。

他也看着大背包,笑了笑说:“我一下飞机就直奔来找你,一秒钟都不想耽搁。”

我看着寒山,六个月未见,他似乎黑了瘦了,一晚未刮的胡茬都冒了出来,更显得沧桑。从法国刚回来,时差都还没来得及调,他不住地打哈欠,兴奋也无法掩埋的疲倦铺满了面容。

他突然伸手揉我的脑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天晴,你怎么呆呆的?我回来你不开心吗?”

“不是,”我拿掉他的手,问他:“我只是有点诧异,不是说下周才能回来吗?”

他一仰头,有些小得意地说:“想给你个惊喜啊!所以提前回来了。”他握住我的手,声音里有些难抑的激动:“天晴,我等了七年,终于等到今天了!你要毕业了,我们就要结婚了!”

“不,我们应该再等等。”我摇着头,身子往后缩。寒山盯着我的眼睛,我无处可躲,他问:“天晴,你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的,等你毕业之后,就去向他们坦白吗?”

那个陌生人,那一条条消息,那个重复的噩梦,这些全都跳进我的脑海里,我有些艰难地开口:“寒山,我们再想想好吗?我又开始做那个噩梦,我给你看……”

我想去拿手机给他看,才发现手机并未拿下来。

寒山握紧我的手,嗓音有点哑得难受:“天晴,你不要总是逃避!七年了,总要有个结果不是吗?”

我的手指僵硬,心中一震,寒山说的对,我不应该逃避。不论是我们七年的感情,还是十年前的真相,这些都该有个结果。

我请了假,和寒山一起坐上了出租车。我的手在包里握着手机,这件事,我一定要向爸爸问个清楚。

3、

站在姜家这栋二层的白棕色相间的小洋楼前,不过是半个月没有回来,我竟然有种陌生感。恍然间忆起十年前第一次,我也是这样站在长满蔷薇花的围墙外打量这座漂亮的小楼。十年了,我可以不用踮脚就能看见院子里的石榴树了,而这栋建筑竟然一点都没有变。月姨是个精心细致的人,每年都会找人来粉刷一遍,修葺各处。

这小楼就如同月姨一样,十年如一日的优雅,似乎时光对她格外宽容。月姨是一个和妈妈很不同的女人。妈妈脾气急躁,我记忆中,爸爸在一个小工厂做会计,总是出差,妈妈和爸爸聚少离多却总是伴随着争吵。直到妈妈去世,爸爸和月姨在一起,我总是会看见爸爸笑得眉眼都弯了的模样。月姨待我也无可挑剔,寒山有的我都有,甚至有时相比起来,她对我比作为亲生儿子的寒山还要好。

十五岁的寒山,第一次见我时就很大方地伸手对我表示善意,而那时的我,还无法接受离开了生活十三年的地方,来到别人的家。我没有同样伸手回应,只是默默地站在爸爸的背后看着他把手收回,心中觉得莫名的解气。

那以后,我和他似乎都把彼此当空气,直到他发现了我做噩梦的秘密。那时的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妈妈,她的哭喊挣扎和被河水泡涨的脸……那天我被惊醒,不敢一个人继续在屋子里,来到院子的台阶上坐下。初秋的月光格外清冷,水泥地面被照得如同铺上了一层白露,石榴树、蔷薇花藤和铁篱笆围墙都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寒山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替我披了一件外衣。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陪我坐着。万物都在沉睡,而我终于把那个折磨了我一年的噩梦讲给了他。第二天,我就在卧室门口发现了一只香草填充的布偶熊。

我和寒山的关系,大概是在那个夜晚开始改变的。他开始像个哥哥那样关心我,有时甚至会戏弄我。爸爸和月姨的眼中流露着欣慰,我们终于像一对平常的兄妹那样相处了。我和寒山的关系越来越好,可是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日子在悄无声息地流走,在我拿到清远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时,我想给寒山一个惊喜。那年他即将进入高三,暑假也要补课。我独自坐公交车去了学校,站在他的教室门外,把红色的通知书在他面前晃了两下,他竟然开心得跳了起来。那天,他第一次逃掉了晚自习,带我去吃大排档烧烤。我们花光了身上的钱,走了十三路公交的距离回家。他喝了酒,一路上话特别多。我的脚磨破了,他背着我。在一段上坡路时,他突然说:“小晴,我喜欢你。”

我知道他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在三年的时间里,一些感情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质变,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我趴在他的背上点点头。然后,彼此都不再说话,他背着我,一路沉默地回到了家。

我们虽然毫无血缘,但终究是兄妹关系。我们从不敢在爸爸和月姨面前有丝毫表露。寒山和我许下约定,等我们长大,等我大学毕业,就把我们的感情告诉爸爸和月姨。

如今,我大学毕业,寒山从国外归来。此时此刻,他就拉着我,站在爸爸和月姨面前,说出了我们隐瞒了他们七年的秘密恋情。

“妈,林叔,我真心喜欢小晴,她也喜欢我。希望你们能同意我们在一起。”

寒山说完之后,客厅里有一瞬间的安静,爸爸看看我和寒山,又看看月姨,这对他来说似乎太意外,一时难以反应。

月姨并没有爸爸那么意外,她了然地笑了笑,把手放在爸爸的膝盖上,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寒山和小晴,他们并非亲兄妹,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两个在一起也蛮好的。”

我没有想到月姨竟会这么快就认同了这段关系。或许,她早就察觉了我和寒山之间的情愫,我想起每次寒山打电话时,她最后都会把话筒给我。寒山出国后,每次回家,她都会问我寒山何时回来。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都默许我和寒山的恋爱。

爸爸沉思着点点头,问我:“小晴,你的意思呢?”

“爸爸,在回答你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件事情,你能不能跟我到书房谈一下?”

4、

书房门紧闭着,我和爸爸相隔一张红漆长木桌,面对面而坐。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半张桌面上,光束中有许多灰尘正像浮游生物一样漂动。

我把手机微信里那个陌生人发来的消息拿给爸爸看,他一条一条看着,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声音发抖地问:“这是谁发来的?”

“一个陌生人,”我冷冷地说:“爸爸,你能告诉我,十三年前,妈妈掉进河里的那天,你在哪里吗?”

他似乎很虚弱地唤了我一声:“小晴……”

书桌上的太阳光突然消失了,书房窗外,天色渐暗,树影晃动,起风了,要下雨了。

十三岁那年的夏天,潼山镇一连下了七天雨,镇外的那条漓河涨大水,妈妈三天未归。

雨停水落后,爸爸匆匆赶回来。有人在下游河滩发现了妈妈的尸体,她全身肿胀浮白,黑色的长发纠结覆盖在脸庞、胸前,几乎包裹起她的半身……

我一路跟在父亲的身后,看着他们把妈妈放在那如同一捆黑发织成的棺木中,一颗颗楔上钉子,把妈妈永远钉在那个黑牢里。

我似乎听到妈妈的尖叫和呼喊,我感到无比恐惧,我发狂一般地冲上去,大喊着,不要,不要把妈妈盯在黑牢里,不要。

爸爸把我抱走,捂住了我的嘴,我发疯一般地狂叫乱踢,终于被带离了那个屋子。

从那天开始,我常常夜晚会梦到妈妈,她向我哭喊,向我求救,但我始终无法救她,自己反而陷在那些被黑发紧紧包围的恐惧里。

三个月之后,爸爸便辞去了潼山镇的那个糖果厂的工作,带着我来到了东州市,他很快就在一家小印刷厂找到了工作。半年之后爸爸再婚了,我们住进了爸爸再婚对象月姨的家里,也就是这栋姜家宅子。也是在后来,我才知道,爸爸所工作的印刷厂,正是月姨家的工厂。

现在想来,爸爸之所以来东洲市,全都是因为月姨。所以,那些很可能全都是真的,在妈妈去世之前,爸爸就认识了月姨,那时他们就在一起。

此刻,爸爸陷在椅背的身子微微颤抖,他艰难地讲起了他十年前的回忆。

十年前,在妈妈去世之前,爸爸和月姨就相识了,因为工作的原因。糖果厂效益不好,为了寻求生存,需要寻求新的包装纸合作商,就找到了月姨家的工厂。多次合作,爸爸和月姨熟识,渐渐了解了月姨的生活。月姨早年丧夫,她独自带着儿子,把丈夫留下的小工厂经营得有声有色。后来,爸爸去谈工作时,总会去月姨家。一个温柔又坚强的女人,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疼,生出一种保护欲。于是,爸爸决定和妈妈坦白,然后离婚。只是,在他还没来得及把离婚说出口,妈妈就去世了。

“所以,妈妈去世那天,你和月姨在一起,对不对?”

“是的,所以,十年了,我没有一天不在自责……”爸爸的手覆盖在眼睛上,泪水从指缝间流出。

“可你最后还是和月姨在一起了!”我朝他吼道。

我难以置信,十年前,若是妈妈没有不幸落水身亡,等待她的也是无情的抛弃。我终于明白,她在梦里朝我哭喊是有多少委屈。或许妈妈早就察觉了爸爸的出轨,心灰意冷才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那时的我还不能理解妈妈的感受,没有能留住她的心。如果没有爸爸的出轨,妈妈或许落水而亡。

我感到无比恐惧,我站起来退向门边,我眼泪汹涌,爸爸在我眼中模糊成一个晃动的物体。我指着他大喊:

“杀人凶手!是你们逼死了妈妈!”

他朝我移动过来,我打开门,冲了出去,月姨和寒山仍在客厅里说话,他们似乎在谈论着结婚之类的话题。我在他们惊异的目光中冲向大门,寒山一把拉住了我:“你怎么了?”

我感到天昏地转,我转头冲着他喊:“我不会嫁给你,这辈子都不会嫁给你!”

我又转身回到客厅,指着月姨:“是你害死了我妈!这么多年,你良心不会受谴责吗?你不会做噩梦吗?”

十年前,月姨和爸爸的出轨,害死了妈妈。而现在,月姨又要我嫁给寒山。不,我怎么能嫁给仇人的儿子呢?

爸爸也冲出来了,他朝我吼道:“天晴!你在胡说什么?你妈妈的死是个意外!”

“不,就是你们害死了她!我每天做梦都会梦到她,她喊我救她,她很痛苦,而你们,凭什么就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幸福?”

月姨似乎站立不稳,全身都在颤抖,突然一下栽倒在地上。寒山放开了我,冲向了月姨,我拉开大门跑了出去。

外面在下着大雨,天地一片混沌,似乎正在织着一张大网,我在雨中不辨方向地冲着,却怎么也冲不出这张网。泪水混合着雨水流进我的嘴里,冰凉而滚烫。我看到有人正朝我走来,许多建筑物也朝我倒来,世界像漂浮在海洋上的海绵,不断膨胀……

天地茫茫,似乎末日将至。

5、

淋了一场大雨,我生病了。

我吃了几粒感冒药,独自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汗水一遍又一边地浸湿了被子,我像是在冷水和热水中反复浸泡,陷入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半睡半醒间,似乎寒山打了很多电话,在外面反复敲门叫我。我想那一定是幻觉,我的手机进水,陷入了死机状态,没有人能打进来电话。

我又梦到了妈妈,同样的梦,我没有挣扎,任由黑发把我和她缠在一起,沉入了海底……

在床上整整躺了两天,第三天,我才爬起来,独自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到楼下街道小诊所打点滴。一周后,当我回到公司时,人事助理通知我已经被解雇了。同事很关心地安慰我,说我不在这几天有人来找我。我问是谁,她说没有留名字。在电梯遇见经理时,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没有做任何解释,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可是,我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我不会再回姜家了。没有了工作,我毫无生活来源。我只能让自己振作起来,继续找工作。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遇见了周远年。

我去一家公司面试英文翻译,在大厦楼下遇见了他。他叫住了我,我最初并没有认出他。他和我记忆中的那个男孩子完全不同。高中时期,有段时间他和我是同桌,那时的他又黑又瘦,也很矮小。而眼前的周远年,不再黑瘦矮小,他穿着深蓝色的西服套装,白衬衫,打着直挺的领带,俨然一副商务人士的模样。

很巧,他在我所要面试的那家公司做销售,而我要面试的正是这家公司产品方面的翻译。他帮我做了很多准备工作,我很顺利地面试成功了。

下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终于有了着落,似乎我的生活,在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后,开始了重生。

从那天开始,我经常会遇见周远年,渐渐地他开始约我看电影吃饭。

寒山始终没有来找过我,爸爸也没有来找过我。我仿佛就是独自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没有任何亲人。独处的很多时候,我总还是会想起寒山。

我开始和周远年约会,尽管我有些心不在焉,他总是很有耐心。

三个月后,周远年在公园里向我求婚,他像是言情剧里的男主角一样,举着一大堆氢气球,上面写着“林天晴,嫁给我吧!”

他单膝跪地,举着戒指,周围有很多人在举着手机拍照。他目光灼灼,我似乎真的有些感动了。这三个月间,他始终陪着我,他应该可以感觉到我的心是不完整的,可他是用一颗完整的心真诚待我。

我几乎是热泪盈眶地点头答应了他,他抱住了我,五颜六色的气球散开飞向了空中,飘进了云朵里,如梦似幻。

6、

我又一次踏进了姜家的这栋宅子,和周远年一起。因为我们要结婚,我回来拿户口本。

寒山没有在家,月姨似乎病了,在卧室里没有出来。爸爸听完我的来意,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他留远年坐在客厅,让我和他去拿户口本。在书房里,他问我是否真的考虑好要和周远年结婚。他郑重叮嘱我:“婚姻不是儿戏,没有感情的婚姻很容易走向悲剧。”

我反问他:“你和妈妈没有感情又哪来的女儿?”

爸爸重重地叹气,沉默一会儿,他又说:“寒山走了,不知去了哪里,两个月了,杳无音信。”

我感觉自己的心麻木地疼了一下。

他又说:“不要因为上一辈的恩怨,伤害了你们自己……”

我没有说话,拿着户口本走出了大门。我不该再去想,这个家,已和我再无关系。

我和周远年的婚礼,爸爸没有来参加。周远年没有父母。我全然不记得婚礼的过程,我是麻木的,我只感觉自己像一直被无形的手控制的提线木偶,没有幸福的感觉,没有悲伤的感觉,有的只得心中被塞满的麻木感。

结婚后,我们搬去了新家,我开始学着做很多种菜式,学着把衬衫熨得毫无褶皱,学着适应周远年的生活习惯。一辈子似乎就会这样毫无波澜地过去。

我仍然每天晚上做噩梦,有时会把周远年吵醒,我把这个的噩梦告诉了他。他会轻拍我,安慰我,但慢慢地他似乎习惯了,不再会被我吵醒。我在梦中惊醒时,看到的总是他朝向我的背影。我在黑暗中睁着双眼,僵直地躺在床上等待天明。

渐渐地,他似乎加班越来越晚,偶尔还会睡在公司休息室,整夜不归。

我怀孕了,辞去了公司的工作。在网上找了一份临时翻译稿子的兼职,每天没有事情干时,坐在阳台上望着窗外的马路发呆。我总是坐着坐着就忘了时间,直到整条街的路灯在一瞬间全都亮起。周远年很少回来吃晚饭,我一个人省去很多麻烦,我只用简单地熬粥煮鸡蛋做晚餐。

直到一天,我又收到一个陌生人的微信。

她发来的消息:“横刀夺爱之人可耻,我和周远年在一起两年,而你只和他相处了不到三个月就结婚了,周远年根本就不爱你!”

我不知道她是谁。我想知道怎么回事,我坐在客厅,想等周远年回来问个清楚。

那天晚上,他回来得很晚,看起来喝了很多酒。我扶着他在卧室躺下,我偷偷拿着他的手机到了卫生间。我留意过他的密码,他果然没有换过,打开他的微信,我感觉一个微信头像如此眼熟。我点开,看到聊天消息时我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从背脊升起阵阵寒意。

7、

三个月前,给我发微信消息的那个陌生人竟然是他!

我跌坐在地板上,看到门边的一双脚。

周远年进来了,他看着我握着的手机,没有说话,他拉我起来。我全身发冷,原来,我是被处心积虑的算计了。这太可怕了!

我推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他一下子暴怒起来,大吼道:“你要去找姜寒山,对吗?”

他堵住了门,红着眼睛似乎是一头发怒的狮子。我质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我就告诉你为什么!”他拖着我回到卧室,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我无力地挣扎着,他把我摔在床上,举着一张折叠成方形的蓝色纸问我:“你还记得这个吗?”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把那张纸摔在我面前。我颤抖着拆开它,是一封信,或者应该说,是一封情书,我看清楚了,是一封写给我的情书,署名却是“周远年”。

我想起来很多年前的一个傍晚,我和寒山走在放学的路上,寒山在我的书包里发现了一封蓝色纸张的情书,拆开看了一眼,就把它扔在了路边的小水洼里。那时寒山说,“就凭他们也想追我妹妹!”

可是,我们不知道,那时在我们身后跟着的周远年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他从小水沟里捡起来了自己亲手写的这封信,把它保存了下来。在他心里,这信纸就是耻辱柱一样的存在。

我感到荒唐可笑,那时的周远年已经是个高中生,心理素质怎么会如此之差。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记到了今天。我突然记起,他是个孤儿,和他同桌的那段时间,听曾到有人说起,唯一抚养他的奶奶也去世了。他寄居在舅舅家,不久便辍学了。

想到这些,他变得很可怜。我有些不忍心地说:“我没有看完这封信。”

“那嘲讽回荡在我耳中多年啊!”他说这话时,眼神里溢出的疯狂恨意,让我的不忍心全部消散了。

“我这么多年都忘不了你,我时时刻刻都在找你!”他一点一点逼近我,酒气喷在我脸上。“我调查了你,费尽心机设下的圈套,现在已经成功了。你却想要逃走?”

“你疯了!你太可怕了!”我感到无比恐慌。他已经没有理智,近乎疯狂。我推开他,跑出门外,我拼命地按电梯,它还没有上来,我冲向楼梯间,我用力抵着楼梯间的门,但他力气太大了。我放弃了堵门,向楼下跑。我听见他在后面大声地喊我。

突然一声闷响,他摔倒滚了下来,直直地撞向我,瞬间天旋地转,我和他一起滚下了二十级的楼梯。

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感觉黑发全都覆盖在我的脸上。我的身体下似乎温热的东西在流淌,楼梯间里似乎涌进了很多人,手忙脚乱地围着我。

我似乎看见了寒山的脸,我向他伸出了手……

作者注:原发于  每天读点故事APP。原创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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