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聊了很久的天了，把往常用的套路基本都用上了，终于诱导到最关键的一步，微信那一头的男人打字说：“那我去开好房，等你来。”

他于是发一个娇羞的表情，表示默认。

对方又打来一串文字：“哪家呢？既然我们这么近，那就就近那家A酒店吧？”

他回复说：“那家太差了吧？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应该留个好印象吗？我看，去B酒店吧。那家环境好。”

——“B酒店太贵了，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啦！第一次嘛，当然要浪漫点，要不怎么会有感觉呢？”

——“好吧。那我去开好房，一会儿我把房号告诉你，你就赶紧过来吧。”

——“知道了啦，你还真是猴急。”完了，继续打上一串害羞的表情。

不一会儿，对方的微信又来了：“我开好房了，306。你来了吗？”

他回答：“我已经出发了，你先洗好澡，等我。”

对方显然很高兴：“好，你快点奥。”

他继续施施然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一面看着电视，一面给自己倒上一杯可乐，庆贺自己今天的努力又有了成效。

电视里，正放着一个新闻，一个戴红帽子的男人，和一个黑t恤男人开房后，因为对方不给他一百块钱而起了争执。他一面看着一面心里暗暗耻笑：这红帽子男人段位太低了，白白给人睡了还一个子儿都没搞到，真是笨到家。偏偏还要给人拍下来，多丢人。不过现在抠门的男人也实在太多了。像今天遇到的这个，算得是容易对付的了。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不知道老爹今天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今天是周末，他大概是出去找小区哪个同伴下棋去了吧。他再不回来，就只好先给自己下碗面条吃了。

他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还有些中午的剩菜，还有些湿面，鸡蛋只剩了四个。除此之外，冰箱里空空如也，穷得就像他的钱包一样。

好在今天可以有点额外的进账了。

他的老娘死得早，老爹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他读高中时候他爹又下了岗，家里就一直是穷，所以也就一直没有女人愿意嫁进来。他老爹后来到处长工短工地打着，总算给他读了大学，却也是欠了一屁股的债。他大学毕业后，大学生却已经烂了大街。他不过读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大学的冷门专业，所以勉强在他爹老战友的工厂里谋了个行当，看起来是个白领，其实什么跑腿的事都要做，和工厂那些卖力气的打工仔没什么区别。他爹年岁大了，就在这家企业做了个看门人。父子俩索性在这个小城市里租了个毛坯房子一起住着。这城市的房价一直猛涨，好在他们这家的房东似乎一直没有打算装修这间房子，倒让他们一直能有个两室可以住，没有因为负担不起房租被赶来赶去越住越远越住越差。只是，生活是没有未来的，就像四壁的灰色的水泥墙，一点亮色都看不到。晴天，屋外阳光灿烂，落在他们的屋子里，却也不过是阴暗的视野。外面的世界怎样的光怪陆离，都没有色彩会映射进他们两个光棍男人的世界里。

他爹平时唯一的娱乐，就是偶尔去小区几个同龄的老头那里一起下个棋，上班的日子，他就睡在工厂的门房里。周末回家，父子俩会一起面对面坐着吃碗面或者馒头就白粥。日子每天都是那样过，每一天留在记忆里，都是一样的水泥墙的灰色调子。

直到，工友们嘲笑他还用着早就落了伍的手机。他们向他摇晃着手里大液晶屏的没有键盘的手机，说那叫智能手机，就像一台小电脑一样，什么都可以做，最关键，能使用微信。微信的最大好处是什么？是有个附近的人功能，搜一搜附近的人，就能找到很多寂寞的厂妹，那些厂妹，带出去吃顿宵夜，晚上就能陪你一整夜。他们笑话着他，说：“就你这笨蛋，泡妞利器都没有，大学白读了，难怪只能一个人。”

他去看了，智能手机，贵的是他好几个月不吃不喝的全部收入。最便宜的，也要千把块呢。可他收入很低，还有读书的钱要还。

他心里想，他本来应该跟这些工友是不同的人。再怎样，他都是大学生，可他们，那么粗俗，却因为有个智能手机，晚上居然能有年轻的女人陪着睡觉。虽然他也不见得看得上厂妹，她们那么随便就会和男人出去过夜，多么低贱，哪里比得上大学里那些抱着书本裙角飘扬目不斜视的高傲女生。可是，他又不能否认，他被厂妹那些放肆的笑声迷惑了，她们走过他身边时候，会用放肆的眼神打量他，甩下一串意味深长的笑和一个个浑圆扭动的屁股。她们屁股翻滚的样子经常会闯进他的梦里，让他在清晨湿了内裤。

是的，他虽然读了点书，可是他那么穷，他的未来，不过是找个厂妹，很可能还是被很多男人睡过的。那些大学里的如花的清高的姑娘，和他没有关系。

这样想想，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又灰暗了一层。但是，智能手机是应该要买的，不为了找厂妹也应该要买一个。因为，他是大学生，他怎么可以比那些粗俗的没有上过大学的工友还差劲呢？

智能手机终于买了回来，是一款杂牌机，屏幕触摸起来不很灵，但是可以安装微信了。不知道为什么，微信安装好后，他给自己取了个名叫做“夜玫瑰”，配了一张女人袒胸露乳的图片。好像就是一瞬间的选择，他决意在微信世界，做“女神”。

在微信世界，他是美丽的女神，只要附近的人功能开启，总有一条条来自不同男人的消息进来。他喜欢和他们调情，看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向他发出邀约，要他去跟他们出去吃宵夜喝酒唱歌开房。

他便觉得按自窃喜，仿佛他真的是个很受欢迎的女性，在微信的虚拟世界里风情万种、高高在上。

也有男人偶尔会发个小红包过来，请他过去见面。他把这意外之财留下来，面当然是不能见的。但是他知道了，微信除了泡厂妹，也是可以赚钱的呢。

B酒店，新开不久，因为地点比较偏，生意并不很好。而他这个月，已经帮B酒店介绍了几个生意过去了。每一个，他都可以拿到提成。

他想，自己的水平到底比那些没文化的工友高多了。在他们还在用微信泡厂妹的时候，他已经在用微信赚钱了。

那个男人的微信又进来了：“小宝贝，哥哥已经洗好澡了，快等不及了。你到哪儿了？”

他淡淡一笑，回复说：“好哥哥，人家突然好紧张。其实人家就在楼下了，可是，万一你是个坏人怎么办？万一你明天就不理人家了怎么办？”

——“你快上来吧！你来了就会知道哥哥我是个多好的人了。”

——“这样吧，哥你给我发个红包，让我知道你对我的真心，我才有勇气上去啊。”

——“你这不是坐地起价吗？说好了的事，怎么这样呢？”

——“哥哥你别这么说啊，300块的房你都开了，再给我发个一两百的红包有啥关系呢？”

——“你上来我就给你红包好不好？”

——“你微信发给我嘛！”

——“我不会啊！微信我都刚装的。我真的不会。”

——“哥你是耍我吧？”

——“哎呀真不是，我房间都开好了，怎么会骗你呢？”

——“那你好歹发个红包给我啊？”

——“哎呀，好吧好吧，你等下，我叫服务员教我一下。”

他在这头窃笑。一会儿，那头又来了消息：“妹妹啊，你不会是耍我吧？”

——“哥哥啊，人家都在楼下等你很久了啦。”

——“好吧好吧。不过我卡上没啥钱了，我给你发个20，你就上来好不好？”

——“大哥你哄我吧，一百块钱都不给啊？”他情不自禁地把刚刚新闻里看到的台词给用上了。

——“一百块太贵了吧？叫个鸡都够了。”

——“你啥意思啊？你当我是鸡啊？”

——“哎呀，不是不是，妹妹你当然不是鸡。咱们俩是一见钟情嘛。所以给你个20红包，你就上来吧好不好？”

——”那就50。”

——“20、20可以吧？”

——“好吧好吧。20就20吧。”

——“那可说定了啊！”

——“当然啦。人家也很想快点见到你呢。”他又发了一串羞涩的表情。

一个红包发了过来，他赶紧打开，20元，瞬间到账。

他不觉乐了，今天真是顺利。然后回复说：“好了，今晚的收获真不错！”随即把对方删除了好友。

他走进黑洞洞的厨房，想着他老爹今天也不知是不是忘了时间了，天都黑了还没回来。他打亮了厨房灯，给自己下起面条来。他心里盘算着，今天酒店房费的提成是30元，加上20元的红包，50元就这么发发微信到了手。今天，可以给自己和老爹一人煎上两个荷包蛋，庆贺一下今晚的收获。

等他一碗面下肚，门外才响起他爹踢踢踏踏走路的声音。他老爹的脚步声今天似乎格外的疲惫。他不觉有了几分不满：“爹，你几天干嘛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老爹的脸，隐现在昏黄的灯影下，有着几分特别的苍老和沮丧。

“爹，你怎么了？”

“我，我今天……”他爹嗫嚅着，“我今天掉了300多块钱。”

“啊？怎么回事？”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刚才赚了点钱的兴奋感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就，就是，不知道怎么就掉了。”他爹的神色很是局促。

“你平时不会带这么多钱在身上啊，今天带这么多钱出去干啥？”他不觉有点疑惑。

“我，我，我……”他爹局促地往口袋里摸着。

他觉出几分不对劲，从他父亲口袋里往外一掏，是一个手机。

“你什么时候买的智能手机？”

他爹嗫嚅着：“二、二手的，老张换下来的，就便宜给了我。”

他打开屏幕，看到他爹的手机屏幕上，也安装了一个微信。点进去，聊天记录第一个头像，是一个袒胸露乳的叫做“夜玫瑰”的账号。

他的手心里瞬时汗津津的一片濡湿，赶紧把微信退出，把手机还回他爹的手里，一面说着：“掉了就掉了，快吃饭吧。我给你去下碗面。”一面走进厨房，开始给他老爹下面。

他娘已经走了20年，他老爹，一直是一个人。

他爹是老光棍，他，是小光棍。

他们的生活，就像这毛坯房的四壁，黯淡无光、毫无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