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冷眼看着苏错梳妆打扮了一番,背起了一个挎包。打折时候路边小店咬牙买的一个铁锈红色月牙形真皮软包,牌子不知名,但是做工很考究,设计也很好看,反正她也是永远搞不清楚那些时尚的牌子,合眼缘才是最重要的。
“苏姐,这么晚了出门?”刚从学校回来的罗倩倩一脸惊诧,看这样子也不像去打工的装备啊,大晚上的难不成有约会?
“老板娘有事找我!”苏错含糊地说,“倩倩你回头做饭给狗剩吃啊!我没时间!”
还没等罗倩倩回答,狗剩也站起来穿外套,“我不在家吃了,约了人!”他淡淡地说。
罗倩倩的眼镜再一次滑到了鼻子尖,连狗剩哥都开始约人了啊,这么一个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的黑户,都开始有了自己的社交圈,罗倩倩仔细考虑了一下自己那烂得掉渣的法语发音,认为是不是明天开始也找几个法国学生一起出去泡泡吧吃吃饭什么的。
“你约了谁?”苏错马上很警惕地询问,“吃饭谁掏钱?”说完她很后悔,后面那句话很像是她老娘上身。每次父亲家里来一些穷亲戚要出去吃个饭的时候,她母亲都会毫不客气地当着客人们问出这句话。
“你能不能别这么俗气?”狗剩恶狠狠地回答,“你一个女人家,马上就长成圆形方孔眼了。”
“哧”,罗倩倩绷不住乐了出来,“狗剩哥你这个形容真到位!我觉得你肯定是中国人,圆形方孔眼这词儿鬼子可想不出来!”
“倩倩!”苏错瞪着眼睛,这帮小崽子如今是要造反吗?每天都在拍狗剩的马屁,和她对着干,眼看一个一个都要忘了这个家谁做主了。
罗倩倩伸伸舌头,冲狗剩挤了挤眼睛,腾腾跑上楼,一边跑一边喊,“我做饭可没苏姐好吃,狗剩哥你在外面吃了再回来!”
关上门,两人走到刚刚下过一场小雨的大街上,地皮湿润,空气清冽。
“你不会,真去跟什么越南老头相亲吧?”狗剩单刀直入地问,“至于吗?和谁赌这么大气?”
苏错没有回答,她只是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她什么事儿都逃不过狗剩的眼睛,这货是个妖怪吗?
“你跟你妈讲电话的声音有点大,不想听都不行!”狗剩轻松地说,“不是我要故意偷听,是你们吵醒我了!”
“你都听到什么了?”苏错恨恨地问,怎么这么讨厌!
“我就听到你说,到大街上抓一个人结婚!然后,今天你就要去见老板娘,今天可不是打工的日子。我记得你也有日子不去了,还介绍了别人顶你的班。不是在写简历吗?”
曾经狗剩是一个寡言的男人,虽然脑子被砸坏了,可是总是一脸深沉的文艺相,也因此吸引了很多女孩子的注意。罗倩倩就绝不讳言她对狗剩哥的景仰之情。但是,从那次吊诡的墙纸事件之后,嗯,用罗倩倩的话说,狗剩哥怎么开始变得神神叨叨了。
有时候,他能沉默好几天,一句话不说。苏错问他事情,都是点头yes摇头no。有时候,他似乎很兴奋,总是在家里不客气地批评这个批评那个,言语犀利字字如刀,还一脸诚恳,一副都是为你好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弄得罗、梁、高三个人都开始怕起他数落来了。有时候呢,他还会一脸贱相,在别人说自己私密事的时候插两句嘴,以往他都是不屑参与那些对话的。这是为什么呢?
苏错解释说,“你们狗剩哥在转型!他追到了自己记忆的尾巴,正在给自己身上套各种角色的可能。有时候他是老板总裁,惜字如金,有时候他是秘书顾问,苦口婆心。但这都说不好,万一他是老板的狗腿子呢,专门打探各种江湖密报也说不定。他正在试验自己跟那种角色最对版!”
对于这种匪夷所思的解释,狗剩只是丢了两个卫生球过去,既不解释,也没反对。实际上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没准那妞说得有道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自己的身份查明白。
听到狗剩如此“关心”自己,苏错紧走了几步,“你不会是要跟着我吧?”不知为何,心底竟然有一丝小小的窃喜!
“你想多了!”狗剩冷淡地回答,“我只是约了雷奥妮!”
苏错从心底生出来一股醋意,“哼!”
“那不耽搁你,我走了。”甩头就往地铁站方向走,却被狗剩一把拉住胳膊。
“苏错!别胡闹!回家去,不要听那什么琴姐的介绍,他们那种人,没准跟黑社会都有点关系,别到时候把你给卖了!”狗剩劲儿很大,拽得苏错胳膊生疼。
“哎,大街上,你放开我,小心一会儿有人看见报警!”苏错甩着胳膊。
“我倒真希望有人报警!”狗剩慢慢松开手,“拉你去警察局遛一圈,也比去见什么老头强!”
“你管我呢?你是我什么人?”想起这个没良心的要去见那个漂亮性感的金发女警,苏错就觉得一股子恶气在胸中激荡,老娘偏要去见见怎么样!
“随便从街上拉一个得了,好歹不会以身犯险!”
“我呸!我拉谁?你行吗?”苏错抡起小软包在狗剩身上砸了一下,“少废话,赶紧找你的金发美女去!别耽误我事儿!”
狗剩一把又攥住苏错的手腕子,轻轻一使劲,就把她拉进自己怀里,然后低头在她嘴上狠狠地亲了一下,放开她,说,“我行!”
苏错惊呆了,她愣愣地看着狗剩,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算什么,吃老娘豆腐是吧,她愕然地用手蹭蹭嘴唇,指着狗剩,“你,你,你有病啊!”
“有!”狗剩点点头,“还得指望你买药给我!陪我去见雷奥妮,不要去见老头了!”
苏错感觉心头有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狗剩你个神经病!我跟你结婚,你丫到底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呢?你家里有没有现成老婆你都不知道就搁这儿勾搭我!回头老娘被小三了被你老婆泼一脸硫酸你负责啊……”
她还没吼完,狗剩就轻松地说,“我负责,你毁容了我照旧娶你,行吗?”
“滚你妈的蛋!你要是太饥渴了,干脆去站街,一晚上还能挣十块钱!”苏错眼底升上来一股热气,她快掉眼泪了。任何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这是她母亲从小给她灌输的思想,和男人交往要慎重,千万不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跑,如果他们没有结婚的意思就马上分手!当年,苏错的父亲在交往了几天之后觉得不合适,委婉地向介绍人提出分手,但是苏错母亲马上拿出严打流氓的架势,直接告到工会,那意思是耍流氓可不行,女方对感情可是本着严肃认真的态度去相亲的。
可是严勇,严勇一直给她的感觉是能和她结婚的,他们也的确把结婚摆在日常话题中谈过,到最后,他还不是娶了别人。而她现在,不仅沦落到去和老头相亲,还被一个连自己叫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底层黑户调戏。
苏错把话说得很难听,她厌恶自己,无论多么优秀的男人站在眼前,她都会有一种不安全感,因为,她的身上,流有泼妇的一半血。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很脆弱很脆弱的,就像童年时候父母吵架的日子,她在门口倔强地抠着泥土,不哭不闹,可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有多害怕和惶惑。她抬眼看过去,狗剩在等她的回答,安静地站在街角,一动不动。幸亏这条小巷极为僻静,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是一对神经病在这里。
“我走了!”苏错后悔自己刚才说得那么激烈,于是咬咬牙,转身继续往地铁站的地方走,一边留神听着身后的动静,按剧本,他是不是应该追过来,给她一个恶狠狠的拥抱,然后恶狠狠地说,“不许走!听我话!”苏错没想好,如果剧本真的这么写,她到底是听话呢还是听话呢还是听话呢。可是半天没有别的动静,到了地铁站,她忍不住回头看看,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滚梯发出无聊的声音,渐渐缓了下来,因为这时候人少,所以连滚梯都停止了。苏错站在滚梯旁边,直眉瞪眼地望着空空的地铁站,心里空落落的!答应见老头,原本是为了和母亲赌气,更是和严勇赌气,她多希望行走在通往悬崖的路上的时候有人哭着喊着求她不要过去。可是现在,身边连个可供发神经的路人都没有,没有人在乎你是死是活,选的路是对是错,所有的后果,承担的只有自己。
苏错从来没有和严勇撒过娇,在严勇面前,她一向懂事稳重,举止得体,乖巧伶俐,偶尔有一点小活泼,但是从来不过份。她觉得自己在严勇面前也在掩饰着什么,掩饰一个事实那就是她的母亲,他未来的丈母娘是一个极端粗鄙的女人,很多人当面不说,却在背后笑话。苏错从上小学开始,每天最担心的就是母亲会一时高兴去学校接她。母亲在校门口和同学家长聊两句天,都会让她心惊肉跳半天。
严勇和她谈恋爱,几乎是过了明路的,严大妈从来都待她温和慈祥,要不是那次偷听到,她也不知道,其实严大妈也看不起她。苏错其实一向很无奈地坦然接受别人对她母亲的鄙视,但严大妈的那句话,真的就好像心上的一根刺,又尖又小又毒。她其实也不相信,如果严勇真的要找她,即使被她父母拒绝了,难道就真的找不到?她并不是凭空消失,国内也有一两个关系好的朋友知道她的下落,并且一直保持着网络上的联系,现在又不是几十年前出个国就得靠书信电话来往。可是严勇就那样坦然接受了苏错离开他的事实,去她家问了几次而不得之后,也就坦然地结婚了。
虽然是苏错自己决定的离开,但她还是觉得很受伤。
她在静止的地铁滚梯旁边站了足足有十分钟,直到天上又重新落下了雨点,才狠狠心,踩上踏板。就在她踩上去的一刹那,滚梯又重新咯吱咯吱运行了起来。一切都照旧,让该过去的早点过去吧。见个老头也不错,苏错心里想,至少是一段人生体验,总不至于真的把下半辈子就这样稀里糊涂交代过去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