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红袄(1989年冬)
腊月十八的日头像个冻硬的蛋黄,卡在老槐树杈上透不出暖来。刘红梅蹲在井台刷尿桶,红棉袄下摆浸在污水里,洇出更深的红。
"败家娘们!"王铁柱的翻毛皮鞋碾过她手指,"这袄子值半扇猪,你当是抹布?"井绳在他腰上晃,勒出退伍时留下的弹带痕。
里屋马金花正在熏艾草,铜烟锅敲着炕沿:"当年你婆婆挨打会咬毛巾,声儿大了丢的是自家脸。"火盆爆了个火星,正落在刘红梅陪嫁的绣花枕上——那对戏水鸳鸯早被烟灰涂成了两只秃毛鹌鹑。
半夜铁柱醉醺醺压上来时,她突然看清窗棂上的冰花。那纹路多像娘家的辣椒地啊,开春时一掐就断的嫩枝,到秋日能挂满红到发黑的尖椒。
第二章 铁腥(1992年春)
王铁柱的左手小指躺在砖窑的煤渣里,像截烤焦的玉米芯。卫生所的赤脚医生用缝麻袋的针线给他包扎,血还是从纱布里渗出来,把粮仓的土墙染出深褐色的地图。
"疼不?"刘红梅端着搪瓷碗的手在抖。
"疼?"王铁柱突然用铁钩手掐住她脖子抵在墙上,"让你知道啥叫真疼!"
她流产那夜,月光把血水照得像打翻的葡萄酒。马金花把胎盘埋进灶坑时嘟囔:"今年土豆肯定丰收,人血最养地。"来年春天,那片黑土里窜出的野蒿果然比人还高。
第三章 银锁(1995年冬)
女婴的哭声像只病猫,王铁柱拎着她的小腿往雪堆里按。"赔钱货!"他喷出的白气凝在胡茬上。刘红梅扑上去时,祖传的银锁链崩成两截,锁头在雪地里闪着寒光。
马金花把锁链扔进铁皮炉:"丫头命里带煞,得用男人家的铁镇住。"炉火突然窜起三尺高,婴儿竟抓住通红的炉钩,掌心顿时烙出锁形疤痕。
刘红梅在炕头发现本《战友通讯录》,夹着的照片背面写着"比兄弟更亲的人"。照片里年轻的王铁柱搂着个清秀小伙,两人军装敞着领口。
第四章 獭泪(1998年秋)
柴房的獭兔开始啃食自己的前爪时,刘红梅偷偷往饲料里掺了止血药。王铁柱发现后,用铁钩手把母兔砸在门框上,淡粉色的脑浆溅到她的红棉袄。
"母的就不该碰带血的营生!"他踹翻兔笼。深夜,刘红梅摸到母兔鼓胀的腹部,那里面的幼崽还在蠕动。她突然想起自己流产时,马金花说:"女人的血脏了火,祖宗要降罪的。"
第五章 林啸(2003年夏)
油锯的轰鸣惊起乌鸦群时,刘红梅正按着承包合同上的红手印。乡会计的钢笔尖戳着"共有人"三个字:"铁柱把林子抵押了,他让你按,你就得按。"
回家路上,有片乌鸦羽毛粘在她汗湿的脖子上,像道未愈的刀疤。那晚王铁柱带回个穿皮裙的女人,女儿小满缩在炕角,掌心的锁疤泛着诡异的青紫。
第六章 铁烬(2008年冬)
王铁柱死在除夕夜,嘴里含着半个猪肉白菜饺子。医生说是心梗,但刘红梅清楚看到他脖颈上有道细如发丝的红痕——和她娘被拖拉机皮带绞死时一模一样。
整理遗物时,她在铁皮箱底层发现生锈的口琴,吹孔有暗褐色血渍。《战友通讯录》里"赵卫国"的名字旁画着歪扭的心形。出殡时,她偷偷把压口钱换成片獭兔皮。
第七章 蓝莓(2010年夏)
表妹留下的旧手机在炕席下震动时,刘红梅正在摘蓝莓。屏幕上的订单消息写着:"野生蓝莓干五斤,北京朝阳区。"
小满掌心的锁疤在月圆夜发烫,她突然说:"妈,我在网上看到赵卫国叔叔了。"照片里的男人穿着笔挺西装,站在"长春企业家协会"的横幅前。
第八章 炉火(2019年冬)
暴雪夜,铁皮炉又自己燃起来。刘红梅看着炉膛里的蓝火苗,想起三十年前婚宴上蒸褐的喜馍。如今她的山货淘宝店年销百万,小满考上了北京的大学。
马金花临终前塞给她个布包,里面是半截银锁链:"当年那丫头...不是铁柱的种。"炉灰里突然露出未燃尽的兔骨,形状像极了她流产的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