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来临,北地已絮絮下了两场雪,但因为温度不够低,刚落下就融化了,雪仗是打不成的,早上出门的时候,人行道上的雪往往已经被扫干净了,连“嘎吱嘎吱”的踩雪声都不能闻得。
然而小时候的雪确似乎是比现在要大的多的,寒冷的冬夜里,一家人往往早早睡去了。清晨醒来,掀开窗帘一角,白色的一片刺目,大喊一声,下雪了!再迅速将头埋进被子里。终于极不情愿地被揪出暖呼呼的被窝,穿上棉袄,打开小屋的门,满院洁白,厚厚一层,不忍踩一脚,又退了回去,有时雪花还大片大片飘着。西房窗边的梨树叶已落尽,光秃秃的几根树枝朝天翘着,照壁前的葡萄树拆了支架,被埋成了一个土包子保暖过冬。
母亲起来给我与弟弟做早饭,在吃饭的空档,抓着我的头发帮我扎俩小辫儿,再弯回来搭配上红色的小花。那时候,母亲还很年轻,对打扮女儿的兴趣甚至远超过了考虑我们早饭吃什么。弟弟还是个白团团的面娃娃,怎么捏怎么是,我就不那么好糊弄了。胖滚滚的棉衣死活不愿穿,大早上的总要拉扯几回,但毕竟岁数小,总是落了下风,被连哄带威胁着就那么挪着出门了。
年轻的父母很是偷懒,除非雪厚的走不了路,父亲是不会起来给我们扫出小路的,只能嘎吱嘎吱自己踩雪开路,弟弟就跟在后面踏着我的脚印走。出了自家的小院,一拐就有路了,隔壁家老姨夫总是会早起扫雪的,有时候碰到了,总要问我们一声。
记忆里,我跟弟弟,下雨打伞穿雨鞋,下雪裹的严乎乎就被爸妈推出门了,两人来学校接我们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不知道弟弟怎么想,我稍微懂事之后看着别人的父母来接是心里有过埋怨的。
下雪天路上滑的很,到学校有一段很陡的坡,上去还好,每次下坡的时候我都是蹲着出溜下去。弟弟稍长后皮的很,欺负我胆子小,在后面一推,我就后仰着哧溜下去了,每每吓的想哭。然而不怕摔的弟弟却怕鬼,我也总是能吓回来的。
雪天里一下课,孩子们就疯了,打雪仗堆雪人都不在话下。操场上都能被溜出一条条冰道儿,两个人两边儿拖着,一个被带着冲刺,冲到最后控制不住力道,摔得鼻青脸肿的有的是。寒冬雪天里,孩子们热火朝天倒是真的。
作为一个北方孩子,我向来说不上喜欢下雪。因为飘雪的短暂美景,抵不上随之而来长时间的融雪惹人厌烦。轻盈洁白的雪花落地后,就变成了污泥,太阳出来后,没有融化的积雪也勾上了黑边儿,只能看到远处山上云层下像漂浮着的片片纯白。
融雪的日子比下雪更冷,房檐上滴滴答答的,为了避免满院子积水,父亲要在这之前将院内外的雪都用小车铲走,偷懒不得。雪停了,一出门,棉鞋再厚脚还是冷的,折腾一天鞋给沾的污浊不堪,内里却湿了,晚上得在炉子和暖气片上烤一晚。
身在南方的友人,说到下雪,就颇有艳羡之色,好似一下雪,家里就是一幅“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温暖静好图景。虽然未必总是如此,但大多数时候我也很愿意这种想象这么美好地延续着。
雪天的吃食跟所有普通的冬日没有多少区别。像火炉晚上封火后,小烤箱温烤了一晚上的馒头片,糖饼块儿,红薯条儿,香脆入口,做零嘴儿吃。有时候也会烤些水果,甜甜腻腻的,母亲就最爱吃烤苹果,我却不能闻那个味儿,只喜欢吃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清新果子,然而每年冬天回家,母亲就好像忘了一样,总是烤了塞给我吃,乐此不疲,我也有些无奈。
小时候很多个寒假是在姥姥家度过的。庄户人家冬日漫漫,闲来无事,都会琢磨着给我们这些小孩弄些吃食。姥姥常常做一种炒面,用软柿子拌了给我吃。这炒面要用沙子将黄豆、玉米在大铁锅里翻炒熟了,在石磨上细细研磨成粉,再拿甜甜的柿子一拌,香甜可口。还有一种糖梨,是秋天里在山上打的山果子,似乎是用厚实的棉衣捂了发酵一些时日,到了冬天就成了沙甜酸醇的零嘴儿,现在想来还有股子酒香味儿。还有一种酸菜,用大缸腌制的白菜丝儿,味道是独一份儿的,拿辣椒炒了,想想都流口水,我离家这几年在外面买过很多种酸菜,总不是那个味儿。
今天,听着外面融雪的嘀嗒声,想起了姥姥家老屋檐上垂下来的冰凌子,晶莹又锋利,在淡淡的冬日阳光下折射着亮光。小时候从下面走过时,总担心会掉下来被刺个正着,那时候看柯南,还想过会不会有人利用这冷酷美丽的冰凌子设计一场完美的谋杀。前几年看电视剧,里面有一道菜,是油炸冰凌子,就老想着过年回家下雪的话,就缠着老爸做做看。
冬天里的姥姥牌炒面、棠梨(近日看山海经,才知道原来此棠非彼糖,这么多年读过来竟是错的)和酸菜好多年没有吃过了。人走了,那些味道就再找不到了。小时候跟母亲抱怨,为什么姥姥做的每样零食都比家里的好吃呢,却从没想过,是因为我爱吃,她才每年备着那几样的。
后来,很少去姥姥家了,因为觉得山里冬天又冷又寂寞,天地都是一色灰蒙蒙的。下雪了只能陪老人家打牌,小时候总帮姥姥看牌,被夸奖聪明就开心得不得了,长大了,总觉得无趣。宁愿将自己放在书里,电视里,精彩的多,也广阔的多。
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想想少时,已不再的时光,不免心中寂寂,倒真想温一壶酒,围着一烫火锅,嘬口小酒,涮几片菜叶嫩肉,聊聊往昔。
想来,如今人人都生活在车来人往的地方,雪下下来,迫不及待扫去了,人车迅速将一片洁白变成了一汪子污水,而真正的大雪美景还是属于山水村庄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