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红曲为谁生

  红曲之毒,为绝爱之毒。

  1

  红曲之所以叫红曲,大概还是她那为毒疯狂的庄主父亲忘不了他毕生最为得意,精力最为投入的一味毒。

  到底有多投入?妻子难产生死一线,他却因为这味毒的最后一步制药过程不能释手,满身的医学药理用来害了无数的人,却没用来救过一个人的命,包括他的结发妻子。

  所以当红曲知道当年的缘由之时,不怪她爹也是不可能的,他害的自己的娘亲含恨而终,害的自己甫一出生就没了娘亲。可是怨怪有什么用呢?他毕竟宠了她十几年,让她成了红梅山庄的大小姐,事事为她精打细算,为她谋划人生。

  当年她娘的死,似乎也是给了他爹不小的打击,从此开始转性,成为了一位典型的慈父形象,像是要把当年欠她们母女的,全都补偿回来。

  而他当年制成的那味毒药,也被他连方子带成品,一把火烧尽。本来给这得意之作准备的名字,也给了自己唯一的女儿,从此只有红梅山庄大小姐红曲,再无药毒名红曲。

  红梅山庄以毒闻名,自然仇家结下了不少,庄主红枫倒也算是有先见之明,怕日后仇家寻上门来,费尽心思为红曲结下了与回春谷谷主的这一门亲事。回春谷与红梅山庄正好相反,以医药闻名天下,但是位置隐蔽,不少求药的人常常无功而返。

  红枫大概是想着就算有一日红梅山庄被仇家报复了,红曲待在夫家也能安然无恙。可是红枫没想到,还没等到红曲出嫁的日子,红梅山庄就迎来了灭门的祸端。

  那日红曲在后山的梨树下等了又等,却等来山庄方向的火光漫天,她此生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场大火里尽数湮灭。而她此生所要经历的痛苦磨难,也从这时开始悉数赶来。

  2

  当红曲在回春谷即将呆满一年的时候,常蔚找了过来,说要带她离开。

  红曲看着这个她昔日无比亲近面容无比熟悉的人,思绪百转千回,一时间却说不话来。心里一个念头闪过,突然想到,她为他立的衣冠冢,野草早该有一丈高了。

  红曲嗫嚅了半晌,终于在嗓子眼儿挤出了几个字:“那日你为何没来赴约?”

  常蔚低下头,言语中满含歉意:“师傅发现了我要带你私奔的事情,把我关进了密室,等我设法跑出来,山庄已经……”

  红曲没再说话,一双眼睛却盯着他好久,涣散的瞳孔表示她已经陷入自己的回忆里,常蔚却还是觉得她的目光烫人,让他不由得想要选择忽视。

  红曲连夜跟着常蔚走出了这个她一年来拼命想要走出去的地方,常蔚来时摸清了地形,没用多久就带她登上了谷口的崖壁。

  回头,红曲看了一眼这个带给她无数屈辱的地方,夜色笼罩下的回春谷清幽宁静,景色动人,成片的不知名的药材开出的花朵在月光下还依稀可见。

  红曲神色毫无波澜,却在回身迈步的那一刻,察觉到左胸处微弱的一丝疼痛。就那么一瞬,几乎都不能捕捉到,她没有显露出来,走在常蔚身侧继续赶路。

  其实不用常蔚去刻意的观察就能发现,红曲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红曲是一个从小被骄纵的大小姐,鲜活生动,对一切充满着好奇,行止由心,不满意爹爹安排的婚事就敢跟人私奔。而现在的红曲,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色彩,表面上看上去是成熟稳重了不少,但其实是内心已经满是绝望,沟壑重重,怎么都填不满了。

  常蔚虽是看出来了,却依旧像以前一样给她买各种小玩意儿,带她去看各种有意思的戏文皮影。他是带着红曲逃出来的,却好像丝毫不担心回春谷的人追过来,红曲虽然不像以前那样欣喜雀跃,却到底没有直接拒绝他的好意,所以一路上也过得别有生趣。

  红曲也不曾问过常蔚到底要去哪里,像是完全信任依赖与他,又像是对这些也完全不上心了。

  红曲病倒,是在离开回春谷的第五天,明明是已经开春的气节,一场风寒却来势汹汹,怎么都不见好。看着红曲的病情愈发加重,常蔚也只能停下行程,找了一家客栈把她安顿了下来。

  红曲躺在床上烧的有些神志迷离,常蔚去请大夫也不知去了多久。她其实心里清楚她的这次风寒得归咎于云芝,不久前云芝假意与她起争执借势把她推进了回春谷的寒潭。

  乍暖还寒的时候,刺骨的潭水一下子有她的皮肤刺入骨子里,冷的她浑身生疼。她并不会水,在这刺骨的寒冷里甚至没有一点点挣扎的能力。

  意识在渐渐的涣散,她心里没有多大的恐惧,就这样自我放弃地任凭身体一点点沉浸,一点点被这不见底的潭水吞没。身体上方却猛然又扎入一个身影,墨色的衣衫在水里晕开,她费力地睁开一条缝,入眼就是无边无际的墨色,以及江离那张颜色如玉的脸。

  那天是江离把她救了上去,她的未婚夫婿,回春谷的谷主。

  回到岸上,红曲侧眼打量着他,脸上还有水珠顺着他分明的轮廓淌下来,神色是惯常的冰冷,或许只是对她时惯常的冰冷,不再多看她一眼。红曲有些恍惚,方才在水里看到他脸上的紧张,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红曲陷进了一场梦魇,脑袋里不停的回放的是那日江离在潭中的脸,还有一年前他在那些去而复返的歹人手下救下她的情景。

  红曲一遍遍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江离不是这样的,江离冷漠,云芝对自己的各种欺辱,他都冷眼旁观,甚至是刻意偏袒云芝。这两次仅有的对她的恩赐,也不过是出于对她那点仅有的责任。

  挣扎醒来,身上已是一层薄汗,红曲轻抬眼皮,看见床边立了一道修常的身影,不是求医归来的常蔚,是江离。

  再次闭上眼,不由自嘲轻嗤一声,江离怎么可能在这里,自己竟这般没有出息连幻觉都是他。

  她翻了个身,面朝里面的墙壁,却听到身后一阵清冷的声音传来。

  “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吗?”

  红曲双眼蓦然睁开,灵台瞬间清醒过来。有些费力地坐起一点身子,看向江离,他就那样直直立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一双眸子深不见底,看不出意味。

  “你是来押我回去的吗?”见江离没有开口的意思,红曲率先开口问道,声音因着病气显得有些虚弱。

  “你的病不能再拖了,一般的大夫救不了你。”饶是这句算是带着关怀意思的言语,在江离口中,也冷的像句不近人情的命令。

  红曲沉默了半晌,像是仔细考虑了一下利弊,才复又开口道:

  “让我回去,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红曲,我是在救你,不是在求你。”

  说出这句话时,江离其实是带着几分怒气的,红曲显然忽视了他的脸色,刚醒来时脸上的潮红褪去,此时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一双带有水气的眼睛盯着她身下的被子,眼神中露着些坚定。

  “你娶我,我就跟你回去。”

  “红曲,是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你难道不知道,我不喜欢你?”

  “你不愿意娶我,为什么要救我?”红曲没有回答,却是反问了一句。

  “回春谷救了那么多人,难道我都要娶了他们不成吗?”

  “你既然一而再地救我,又为何放任云芝那样刁难我?不打算娶我,又为什么要把我困在回春谷,不愿意放我自由?江离,你是觉得这样好玩吗?没有那纸婚约,我们便没什么关系,我的死活,你也不用操心。”

  “红曲,跟我回去。”江离又重说的一次,语气已经没有刚才的冰冷僵硬,带了一丝妥协的意味。

  红曲没再看他,直接又侧身躺了回去,背对着他,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了她的答案。

  屋里回归了安静,却又像是一种无声的僵持,红曲不知又过了多久,当她脑袋昏昏沉沉睡意袭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身体一空,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头上传来一声叹气,语气中满是无奈:“我答应你。”

  红曲窝在江离怀里,眼皮因为发烧带来的困意只能半开,声音也因此软软诺诺的略显慵懒,“江离,我是中毒了吧?”虽然是一个问句,语气却有着几分的笃定。

  “……嗯,不要担心,不是什么要命的毒,我能医好你。”

  红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高烧耳朵烧坏了,竟然在江离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温柔宠溺的感觉,她突然想到当日江离在一众仇家手中救下她时,也是带着这样的语气,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别怕,我来接你了……”

  此时在江离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他的体温,红曲有一种错觉,好像这样有温度对她好的江离才是真正的江离,那些冰冷只是他的伪装而已。

  “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答应娶我呢?”红曲贴着江离的胸膛近似叹息地呢喃,晚风细细把这话语吹散,没有送到要问的人的耳朵里。

  3

  红曲再见到江离,已经是他们大婚当日,那日江离把她带回来就离开了,没过多久便来了几个侍女,照顾她的日常起居,每日给她送药。

  江离还是那个据她于千里之外的江离,那日的一点点温存,或许真的是她的一场梦。

  婚礼其实可以说的上有些隆重,红曲在台下的宾客中看到了不少陌生的面孔,这至少能说明江离是对外承认这门亲事的,而不是只走一个形式来糊弄她。

  透过眼前的红色霞盖,江离的身形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红曲把自己的手放到眼前人的掌心,江离的手指纤长,但是却让人生出一种安心的感觉。红曲微微低头,没有人能看到她现在的神情,哪怕是江离看到了肯定也会惊异,因为红曲的眼神里,分明有着不该有的欣喜和满足。

  就当是她自欺欺人吧,她现在不愿去想太多,她就权当此时把手交给他,他们就真的可以携手一生了。

  不错,红曲喜欢江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明明江离对她,一点都说不上好。

  或许是一年前他在仇人手里救下她,在她耳边轻声说要接她走,获取是在云芝一次次针对时所生出的对他的期待,又或许是那日在寒潭里他把她从绝境里拉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何,就这样喜欢上他了。

  红曲以为失望多了,也就习惯了,可她还是又一次感到了失望。

  烛影摇晃的喜房里,红曲没有等来江离,却等来了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她隐隐能猜到,这是她身上的毒发了。

  调息打坐,用的是江离交给他的心法,也是唯一一个还能证明江离关心过她的证据。

  红曲刚到回春谷时,江离对她还不是这么冷漠,甚至说的上是有几分体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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