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的1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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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然的家在铁路边的一个小站附近,13岁那年,她第一次坐火车,去一百多里外的县城读寄宿中学。那是所重点中学,升学率很高。每个周末,安然都坐着7184次列车往返在家和学校的路上。没有空调的绿皮车,很陈旧,广播里的女声永远冰冷甜美,提醒你,防盗防爆防小偷。

  初三的那年,安然认识了了列车员宋天乐。那天,她迟到来不急买票,跟着人群混进了车站。这趟车很少查票,那天该她倒霉,女列车员斜着眼睛训她,这么大的人不知道上车先买票吗?安然低着头,手里薄薄的英语单词本被揉得变了形。

 “你是学生吧。”安然抬起头,一个穿铁路制服的男孩,站在女列车员身后,淡淡地看着她说。

  她跟在他身后面去补票。安然在后面一直望着前面这个男孩的背,汗湿的,单薄的。最后,他们进了一个小小的休息室。墙上的值班人员表里,他英气的脸挂在那儿,写着名字:宋乐天。

后来安然经常遇见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大多数乘务员,说话时露出微微的不耐烦。

 那天安然只买到了站票,蹲在车厢连接处看书。他经过时停下来,提起放在她脚边的包,让他跟他走。安然又一次跟在他身后,一路往前走,他单薄的背,让安然心里一阵阵地暖。

   餐厅里空荡荡的,黄昏的余晖恣意地洒满每个角落。他安顿她坐好,然后走到在边上休息的几个同事中间,安然隐约听到他们问他她是谁,他不知道回答了什么,其他人便看着她笑。

  有个周末,安然没有回去。在坐火车时,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便问,上周你没有回家?安然点点头,说有点儿事,说完了突然心跳加快,他竟然知道自己上周末没回家。他一直再找她吗?在拥挤的车厢里,一节一节车厢一张一张面孔地寻找着?

  安然的脸微微发烫,火车中途靠站,她想在这个站买些樱桃回去,这儿的樱桃很有名。宋天乐说,只停留五分钟你快点儿。安然飞速跑下去,站在车厢门外的乘务员朝她喊,改停三分钟,别去了。周围很吵,她没有听清楚乘务员说的,以为是让她快点儿。提着樱桃再回去,列车已经发动了,安然拼命地追了一段路,最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手机的袋子不知道怎么漏了,樱桃撒了一路。她转过身,看到宋天乐,两个手心拢着红艳艳的樱桃站在那儿,仿佛夕阳里的一片薄影。

  那是那天的最后一趟火车,他们只能沿着铁路往前走。走在黄昏的铁轨上,他给她讲以前在梅县中学读书的日子,后来没有读完,去了铁路学校,安然问为什么不读完,宋天乐很轻快地回答,在学校不安分,被开除了。他的声音里有种惆怅,轻飘飘地就掠过去了。

  回到家里,天色已经很晚了,铁路边很多矮矮的屋棚,里面住着的都是附近的矿工和家属,安然指着其中一个亮灯的,那个是我家。宋乐天的脸上有一丝惊愕,安然笑,是不是特别简陋,我们在城里其实有房子,但是我妈舍不得离开这里,因为我爸……

安然还没说完,有个女人在喊:“是安然吗?怎么回来这么晚!”

    宋乐天飞似的逃走了,安然在心里默默地说:“下周见。”

  进了雨季,雨丝票进车厢里,打在安然的手臂上,凉飕飕的。自从那晚宋乐天送她回家后,已经接连两周没有见到他了。安然的心,也像这淅淅沥沥的雨天,总是湿漉漉地无精打采。

  她以为他调走了,却在第三个礼拜又看见了他。制服松松地搭在身上,人有些疲惫的样子。那天是节假日,车上特别挤,过道里也坐满了人。

  宋天乐是来查票的,安然使劲地看着他,但他却始终低着头看票。直到有个抱孩子的妇女站起来喊:“我的包怎么开了?”

  车厢里静下来。妇女脸色惨白,我缝的小包不见了,里面有手机和一千块钱。

  这时,宋乐天从自己包里取出手机,递给那个妇女:“打一下你的手机,小偷可能还没来得及关机。”

  父母犹犹豫豫地拨通了自己的号码,车厢里静极了,所有人都竖起耳朵。铃声响了,微弱又撩人,安然和所有人一样,左顾右盼地寻找声源。后来大家的目光都朝她看过来,安然这才注意到声音来自自己的背包。

  好事的乘客强行拽下包,从里面找出一个小袋。妇女用恶毒的言语开始咒骂,安然茫然不知所措。她试图解释,却发现嘴唇动不了,还是学生的她没有学会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混乱中,她看到宋天乐,那么冰冷的眼神,像寒夜的冰霜。

   在铁路派出所,因为没有证据,安然无法洗脱自己的罪名,赶来的母亲差点儿给警察跪下,才将安然保出来。临出门时,安然听到身后的议论声,这不是那个老公被火车撞死的那个女人吗?那年可没少闹,才换了套安置房,看来他们家是穷疯了。

   安然忍着泪水,16岁的美好,才刚刚揭开纱的一幕,就被撕得粉碎。

  安然叹了一口气,再见,7184,再见,宋天乐。

    初三的最后两个月,安然没有回过家,她住在学校里,把自己埋在做不完的题海里,偶尔听到火车的鸣笛声,心会紧紧缩成一团,那个冰冷鄙夷的眼神又会浮现出里。

  什么叫绝望,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再后来,她如愿得考上了省城的重点高中,第一次坐火车去远方。原来心情没有预想的雀跃激动,虽然不是脏兮兮慢吞吞的绿皮车,而是环境好很多的空调快车。

     而且,坐的次数越多,味道越是寡淡。

   可是生活,变得明媚新鲜起来。安然认识了一个男孩,是同年级的校友,对安然很好。安然说坐火车很闷,男孩便说送她回家。

   回家的路,要钻过无数个山洞,车厢黑下来时,怕安然害怕,男孩就大声唱歌,同车厢的乘客有的笑,有的骂。阳光重新照进来时,一个乘务员走过来,薄薄的身影逆着光,剪成熟悉的一片,安然的眼睛生生地痛。

  宋天乐,他们又一次相遇了。

  在车厢的连接处,他们彼此聊着这两年错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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