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震撼心灵的手记,因为它经过心灵艰苦的求索旅程,不亚于黑塞自传式小说的动彻心扉,相似地,这也是里尔克-布里格,或称为布里格-里尔克唯一一部自传体散文笔记小说。它描述了里尔克孤独飘泊一生的心灵旅程与追寻。
里尔克用了6年时间来完成这部书,一个人的心灵成长史、时间的轮痕自然清晰可鉴。从内容形式上看,这部书主要分三类:
一开始,是决意成为一名以观察为业的诗人里尔克有意识从外部观察世界、描摹世界,这部分比较浅表,因为差不多是里尔克行旅于巴黎、哥本哈根、威尼斯等地,从表象记下所见。像一个贪婪吞噬世界的人,抓住什么就攫取,属主动写作范式,这些声色光影盖过了生活真实体验与内心体验的微弱声音,也可能翻译不甚出彩,开始我差点没耐心读下去。当然也有个别精彩深邃的展现。
另一部分是一个旅人对童年时光的回忆,散漫于文字的每个角落,那些有趣或不甚有趣的人、物,里尔克烙上了属于他的心灵标记,但它的成功恰恰是超出了私人标记而成为我们普遍的感受与体悟的终极。
第三部分是里尔克行旅途中的阅读体验或记忆中的阅读体验,这部分最为璀璨,越来越深邃向内心挖掘,达到神圣神性的光芒,具有与他后期诗歌一致的神性品质,向他的颠峰之作《杜伊诺哀歌》、《致俄耳甫斯的十四行诗》等靠拢,那种虔诚与对苦难的领受,歌吟和祈祷的姿势,令人动容,你、我、他,世界万物成为一体,都转化为行吟的赐福与祈祷。我想说,这是诗歌最美和最终的姿势,它是心灵的歌吟与独舞,以爱振荡爱的和声。
里尔克的诗,除了中期从罗丹艺术论受其启发,把观察推进向一个不可见的情智感受的空间外,不正是后期这种向神性的秘密渗入令人动容吗?是的,读《马尔特手记》,可窥见里尔克精神世界的秘密土壤,也就是他作品根植的秘密土壤。
令人惊叹的是,里尔克从青年始就领悟了这一方向,日渐清晰,他一直在行旅中在思索,思索……“里尔克花费了六年时间培养他的主人公马尔特,让这个起初处于绝望、迷茫中的年轻诗人充分体验了人生中的孤独、疾病、恐惧、死亡、爱与上帝,并最后超越绝望,趋近了永恒的无上至福。”
尤其令读者感动的是里尔克一开始就选择了行吟诗人的姿态,尽管清贫、一无所有,那份坚定、忍耐与等待的从容,我们从他著名的《秋日》一诗里完全能感受和领略,仿佛我们的人生就是永远飘泊途中又暗暗蓄积力量的等待……
里尔克对世界何等谦卑、对女性以爱去理解和尊重,这种态度与他对上帝的爱的理解是一致的。如这本书最末部分所暗示:
“经历了那些漫长的岁月,布里格身上发生了巨大变化。在为趋近上帝而进行的艰苦劳动中,他几乎忘记了上帝的存在;或许,他期望从上帝那里能够获得的一切只是:“宽容一个灵魂的忍耐”。许久以前,他已经超越了世人所看重的命运的偶然性;可是现在,即使是必不可少的快乐和痛苦,也都失去了它们芬芳的余味,变成对他来说既纯粹又富于营养的事物。从他存在的根源处萌生出一种丰富的欢悦,就像从根须生长出来的坚忍而常青的植物。他开始专心一意地学习掌握那些构成他的内在生命的东西;他不想忽略任何东西,因为他坚信,他的爱就存在于这一切之中,并在其中培育成长。”
当我们明了爱不是局限,不是停滞,而是无限广袤之物时,诗歌也自然趋向它至为宽广的散布,通达宇宙的领地……
书中末段,“(布里格-里尔克)这个浪子所向往的并不是回归故乡,而是拒绝那种可怜的人间之爱:“他跪伏在家人脚前,恳求他们不要爱他。”“他现在很难去爱;他觉得唯有上帝具有爱的能力。然而,上帝还不愿意爱他。””
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在1936年纪念里尔克逝世十周年时,他演讲说,“在我们的时代,纯粹的诗人是罕见的,但也许更为罕见的是纯粹的诗人存在,一种完整的生活方式。”这里,与其说是对里尔克生话方式的赞誉,不如说是他对诗歌精神的领会与出航,也是对我们大多数人完整生活方式缺失的遗憾,对文学世界的寄望与努力的期待。
我认为,或许,正如里尔克所感受到的,上帝不愿爱他,不爱人类,里尔克还在途中,所有诗人还在途中,诗歌永远无法说它得以完成,人类精神世界的追寻之旅永远无法停止脚步……
不管“上帝”在此是一个真实形象还是一个托喻,我们有限的生命因诗歌抛入了无限的恳请和祈愿中——关于一代一代的人类生命的完善……
书友凤凰说:“还没看完这本书,令人惊喜的是,马尔特手记可以看作杜伊诺哀歌的注解和评论,就像佩索阿的随笔和他的诗歌。除了荷马、莎士比亚、哥德,大部分诗人都只是他自己,而不是人人。里尔克也这样,他关心的主题尽管宏大,但也就那么几个。就散文的强度而言,里尔克的确不如他的情敌尼采有力,或许这是你开始有点读不下去的原因,我开始也有点漫不经心,反复读了前面的部分,又感觉诗性盎然。”
是啊,这一点我与他感受一致,里尔克的诗歌与散文是互文、互解。前部分有些描述也有精彩,不是说与尼采的强度对比,尽管强度我也喜欢,慢抒情和细致刻画我也喜欢,但还是觉得前面不及后面,过多的是描摹,不及内里,读下去吧,里尔克的心灵世界会越来越精彩绽放,让人深深感动和喜欢。他提示了我关于诗人关心的有限主题,及大部分表达的自我,尽管里尔克的主题表现看起来很宏大,这对我认识他又进一步,感谢书友。
还提一下,这本手记对死亡的恐惧与思考非常多,关于死亡,由此自然也通向了上帝和爱的诠释。
另外这本书给我留有深刻印象,关于里尔克的阅读中,他描述故事的能力,把我们推入了神秘境地的追索与思考,这是一种非常令人着迷的体验,他帮助我们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心灵体验空间,这似乎也多半是诗人才专长和独有的能力。
参考“译后记”:
《马尔特手记》的全名是《马尔特·劳里茨·布里格手记》,主人公马尔特是一个出生于丹麦贵族家庭的年轻的无名诗人,某种程度就是里尔克自己的化身。整部小说由七十一个笔记体断片构成,这些断片因为共同的主题——孤独、恐惧、疾病、死亡、爱、上帝等,在精神暗流上构成了一个特殊的有机整体,并且因此成为现代存在主义文学最重要的先驱作品之一。
全书主要由三种笔记组成。第一种笔记是现时的马尔特叙说他在巴黎、哥本哈根、威尼斯等地的见闻、遭遇和体验,这类笔记又以马尔特在巴黎的遭遇、体验为重中之重;
第二种笔记是马尔特对童年时期生活、经历的回忆;
第三种笔记是马尔特对他所阅读过的书籍中的历史人物、文学女性的沉思,对曾经观赏过的艺术作品、建筑古迹的缅想。
但是,马尔特的笔记一般都不描写他个人生活的外部经历,所有的一切全都经过了他(或者说作者里尔克)的心灵溶化剂的过滤和化学作用,转化成为纯粹的精神经验和心理图像。这部作品超越一般笔记体小说的地方,或许正是里尔克把一切都当做纯粹的精神经验和心理图像来加以处理的追求和努力。
整部小说以取材于《圣经·新约》中的浪子归来的伤感故事而结束。但是在里尔克的笔下,《圣经·新约》里那个迷途知返的浪子被改写成了一个不愿被爱的形象。这个浪子所向往的并不是回归故乡,而是拒绝那种可怜的人间之爱:“他跪伏在家人脚前,恳求他们不要爱他。”“他现在很难去爱;他觉得唯有上帝具有爱的能力。然而,上帝还不愿意爱他。”在精神实质上,这个在孤独中四处漂泊的浪子与里尔克终生的选择息息相通。
里尔克在孤独中四处漂泊漫游的一生,堪称是一个纯粹诗人存在的最为生动的图解。在里尔克之后,几乎很难再找得出几个在深沉的孤独中漂泊终生的伟大艺术家。在某种意义上,里尔克代表着一个游吟诗人的生活方式尚能成为现实的时代;在那个时代,一个诗人还能把“孤独”奉为至高无上的神明,还能借着寄寓于欧洲各地的旅馆包房和尊重艺术的贵族的府邸,终生漂泊在异乡。
从最初的随意、缓慢、滞重,到后来的思绪畅通、快捷、深入。里尔克花费了六年时间培养他的主人公马尔特,让这个起初处于绝望、迷茫中的年轻诗人充分体验了人生中的孤独、疾病、恐惧、死亡、爱与上帝,并最后超越绝望,趋近了永恒的无上至福。
“在我们的时代,纯粹的诗人是罕见的,但也许更为罕见的是纯粹的诗人存在,一种完整的生活方式。”这是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在1936年纪念里尔克逝世十周年时的演讲评语。
他在孤独中四处漂泊漫游的一生,堪称是一个纯粹诗人存在的最为生动的图解。在里尔克之后,几乎很难再找得出几个在深沉的孤独中漂泊终生的伟大艺术家。在某种意义上,里尔克代表着一个游吟诗人的生活方式尚能成为现实的时代;在那个时代,一个诗人还能把“孤独”奉为至高无上的神明,还能借着寄寓于欧洲各地的旅馆包房和尊重艺术的贵族的府邸,终生漂泊在异乡。
对于里尔克,他对这种生活方式的选择,与其说是决绝的、义无反顾的精神意志的强求,不如说是一种宿命,一种冥冥之中对纯粹诗人之存在的渴求。这样的渴求使得他的精神境界不断提升,最终达到超越时代的巅峰,成为一个时代最杰出的艺术家的象征。
六年中,随着对《马尔特手记》翻译的深入,我仿佛重新经历了里尔克当初创作这部作品的节奏,由最初的随意、缓慢、滞重,到后来的思绪畅通、快捷、深入。里尔克花费了六年时间培养他的主人公马尔特,让这个起初处于绝望、迷茫中的年轻诗人充分体验了人生中的孤独、疾病、恐惧、死亡、爱与上帝,并最后超越绝望,趋近了永恒的无上至福。
六年中,我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边翻译里尔克的这部作品,一边聆听斯戴芬妮·德·科娃(Stephanie de Kowa)的咏叹调。这位德语夜莺的歌声就像一位古典女神在纵情高歌,音色纯正、感性、飘逸,声调执着、醇厚、铿锵,音域宽广、绚烂、辉煌,总是回荡着某种穿透性的神秘力量。每当听着她的歌声,我就仿佛穿越沉沉夜幕,看见了里尔克当年在某个城堡的工作间孤独地沉思与写作的情景。听着她的歌声,我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马尔特手记》第65章所写的那位“悲剧女人”——里尔克的意大利女友埃莱奥诺拉·杜赛,马尔特在漂泊的过程中念念不忘的孤独少女阿贝伦娜,以及马尔特在威尼斯的贵妇人沙龙相遇的那位唱歌的无名丹麦少女(第69章);她们都属于沉浸在自己孤寂的情感世界、执著地追求精神升华的不朽女性。
里尔克常用的签名是勒内·玛丽亚·里尔克,1875年12月4日生于当时隶属奥匈帝国的古城布拉格,1926年12月29日死于瑞士的瓦尔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