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很少提及我的父亲,尽管有很多人会在问候我时也顺带问候一声我的父亲,但我很少主动提起他。凡是见过他的人,不论朋友还是只见一面的学校老师,售货小姐都说他长得很年轻。岁月似乎在他身上停止了前进,他的面容还像十几年前邮寄回家的旧照片一样。
人们不止提起他的年轻,也偶尔谈及他青年时独自一人出外闯荡的举动,和他的坏脾气。母亲说我是这个世上最像父亲的人,一样的倔脾气,就像一个人厌恶自己不好的一面,喜欢自己闪闪发光,为人称道的一面似的,我对父亲也是这样有喜欢有讨厌。我喜欢他的幽默,时尚,知道一些我并不擅长的领域,和一年四季温热的手掌。我喜欢坐父亲刚离开的椅子,穿他刚脱下脚的拖鞋,因为很暖又不声张,像极了小时候写的文章里描述的父爱。但有时我又很讨厌他,即便用全世界最恶毒的词语来形容也不为过。他发脾气时不声不响,就像一座冰山,即使不移动也源源不断散发出令人心寒,绝望的冷气。有时候言语确实很伤人,但是无声的冷漠才是断绝一切的利刃。看到他生气,我就像看到了一面镜子里的自己。
今天是10月29号,坐在电脑前,想起了昨晚和母亲的通话。母亲老了许多,染发剂也掩盖不住层出不穷的白发。问及父亲,她支支吾吾,最后才说他换了工作,去卖菜。然后立马又加了一句话:他不让我告诉你。我问新换的工作怎么样,累不累,饭菜吃的惯吗,住的地方怎么样?我反反复复问了很多了问题,我庆幸父亲不在旁边,我可以肆无忌惮,毫无保留的表示我的关心,因为我对父亲的爱也像他对我的爱一样含蓄内敛。母亲很理解父亲,也懂得我,她一一回答了我的问题。
打我记事起,父亲就很爱干净,他的手指甲是我见过修剪的最干净最好看的。我没见过父亲不得体的样子,即便是在黑土地耕作了一天,坐在饭桌前的父亲依旧穿的干净整洁,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凡是他有空家里的家务从不经我和母亲的手,地板,茶几一尘不染。在农村这样就是异类,从小到大,家里很少来客人,因此我没少责怪他。但他还是把家里,庭院收拾的整洁。他教我注意着装,言谈。他吃不惯外面的菜,他很会做饭,蒸的鸡蛋羹比母亲做的还好。母亲说爷爷过世的早,父亲还来不及享受父爱,享受童年他肩上便担负起了担子,他温暖宽厚的手掌便长满了茧子,那茧子就像毛毛虫丑陋的蛹,从中诞生了未来和我。我想不到他在街边为买菜的人称斤称两的样子,我想不到岁月这把钝刀终于开始打磨他的样子。
挂断电话前母亲又嘱咐我说别和父亲提这件事,我答应了,我知道父亲想让我知道他过的很好,不糟。即便在路上遇见他挑拣青菜,我也会装做没有看见。他卖菜的样子就像青年时出外打拼的样子,他整理蔬菜就像清晨打扫房屋,客厅。他的吆喝声就像对岁月的宣战。
时光有把刀,它可以雕刻父亲。父亲有面镜子,镜中的我越长越大,渐渐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