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绍昂
一.
庭院深沉,绿荫如同被乌云覆盖一般,压得让人透不过来气。
客厅上座的太师椅上,坐着一青袍老者,眉须皆白,轻轻用碗盖拨去茶叶,品了一口香茗。
“这么说,你们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老者眉眼轻抬,看了一眼坐在右侧的青年夫妇。男子白衣着身,面容俊朗。女子粉衣罗裙,细眉柔目,妆容朴素。
“是的,叔父。”身着白衣的青年男子站起身来,“而且杀死家父的,正是他惯用的那对青鸾鸳鸯刀!”
“哦?”青袍老者白眉微皱,心中暗暗思忖,说道:“难道是杀人夺刀?”
“不是的,刀在这里。”白衣青年拿出一个包裹,从中抽出一对双刀,一长一短,刀身细窄,上面刻有古拙的花纹。
青袍老者拿过双刀,面目凝重,细细观察起来。
白衣青年说道:“那日侄儿和侄媳阿秀去给爹爹请安,才发现他被人暗害了……”
“只是……”他话音一转,低声说道:“爹他老人家也算是一把好手,不至于悄无声息地就被人割了头颅。侄儿感觉这件事太过诡异,所以前来寻找叔父相助。”
青袍老者放下双刀,轻捋白须,叹了一口气。
“大哥他一生纵横江湖,却没想到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他对白衣青年说道:“你放心,一白。你爹的事我一定查得水落石出,不然怎么对得起我胡家的列祖列宗!你和侄媳先去休息,等晚上我们再从长计议。”
这胡一白和阿秀拜别老者,随仆人回了客房。
回房之后,胡一白在门边侧耳倾听一番,察觉并无异样,便插紧了门闩。
二.
胡一白夫妇二人在房间内倚桌而坐,半晌无语。
这阿秀实在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样,是不是他?”
胡一白并未答话,只见他愁眉紧锁,似是拧成了一股麻绳,只是不时地抖动一下。
他叹了口气,说道:“这胡长雄我也有十八九年未见,虽是我的叔父,可父亲说此人生性狡诈,这么多年来他们兄弟二人并无往来,所以我对他甚不了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阿秀,满目的愁云尽皆消散,立刻变得深情起来。
“现在只有你陪在我身边了,所以平日里定要多加小心!”
阿秀莞尔一笑,柔声说道:“有你在,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只要紧跟在你身边,就一定不会有事。”
胡一白也笑了,说道:“那倒也是……”
“谁?”
突然他身形一闪,紧接着就推门跃了出去,随后门外传来了“啪”的一声。
阿秀大惊,也紧跟着冲了出来。只见门口撒落了一地的茶点鲜果和盘子碎片。一个婢女正颤颤抖抖地偎在地上,胡一白手中的短刀正指着她。
“相公,不可鲁莽!”阿秀惊呼一声,拦下了胡一白。
胡一白冷了愣神,收了手中的刀,缓缓说道:“我太紧张了。”
阿秀扶起被吓坏的婢女,轻声地安慰她。婢女本被吓坏,可经阿秀一番安慰,转而又破涕而笑了。收拾完地上以后,她告诉胡一白夫妇,胡长雄晚上请他们到后厅用膳。
三.
晚膳之后,胡一白把阿秀送回了房间,继而来到了胡长雄的书房。
因为胡长雄要告诉他一个秘密。
书房内的胡长雄背对着胡一白,声音缓慢。
“一白,你知道我和你爹为什么十几年没有来往吗?”
“侄儿不知。”
“因为只要我兄弟二人在一起,就会想起那一日的惨事……”
三十年前,胡长杰和胡长雄兄弟二人在江湖上已小有盛名。两人练的是横贯四方的朴刀,讲究以静制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当年他兄弟二人应镇远镖局之邀,去平仓山寻找丢失镖物下落。据说是被一伙穷凶极恶的盘山蛇贼抢走,而且还杀了所有的镖师,行径令人发指。
他们在山上搜寻三天,终于寻得一隐秘的洞穴,洞中人声嘈杂,男男女女有三十多人,在最里面,赫然就是镇远镖局丢失的几口箱子。
胡长杰兄弟二人不再犹豫,祭出刀来大杀四方,不一会儿贼人便全部死伤殆尽。胡长雄冷哼一声,山野贼人,不过如此。
拿回箱子,他们开始往回走,走到半路他们两个愣住了。只见地上横躺着十几个山贼,个个都被人割去了头颅,鲜血洒了一地。
胡长杰兄弟二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对视一眼,胡长雄说道:“杀错人了?”
胡长杰仿佛没有听到他说话,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过了半晌,他才喃喃说道:“不,我们杀的就是山贼,他们全都是山贼。”
“大哥……”
“别说了,这件事了了,以后都不要再提……”
胡一白愕然,问道胡长雄:“当年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怪不得爹从来都不提。”
胡长雄一脸苦笑,说道:“我兄弟二人回来后便成了这镇远镖局的总镖头,只是你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对双刀,还练就了一套鸳鸯刀法,功夫大大长进。”
胡一白问道:“青鸾刀?”
“嗯。”胡长雄点了点头。
“只是这刀来得太过蹊跷,又和我们祖传的刀法相悖。我气不过,便去找他理论。可你爹什么也听不进去,一气之下便不辞而别了。”
他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胡一白,胡须轻颤。“你和你爹长得很像,我胡家总算还有一点血脉。我会慢慢传你胡家朴刀刀法,但你一定要守住这个秘密!”
胡一白面目凝重,双手作揖。说了一声:“侄儿知道。”
四.
半月之后。
由于父亲的死也查不出什么眉目,这胡一白就暂时在这镇远镖局里做了镖师,平日里走走镖,闲时便和和胡长雄研习朴刀。只是这朴刀势大力沉,而胡一白从小练习的鸳鸯刀法,则是走势轻灵,所以短时间内也颇为费力。
最近一趟镖走了三天,回来天已擦黑,不过胡长雄早就为他设宴庆功了。不巧的是,阿秀由侍女陪同去西山上香去了,要明日才回。
胡长雄捋了捋胡须,端起酒盅,笑呵呵地说道:“我没有看错,你小子果然是个人才,我胡家后继有望了。”
胡一白面色红润,已是喝下了不少的酒,他说道:“叔父过誉了,侄儿还要多多向您请教。”
胡长雄皱眉沉思,许久之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他轻声说道:“一白,叔父有件事要你答应,不知你允不允诺?”
胡一白也没多想,随口说道:“叔父尽管说,一白一定答应。”
胡长雄大喜,用力拍了两下手掌。
胡一白不解,但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女子,青衣小衫,细眉美目。仔细看来,正是那日被胡一白吓坏的那个婢女。
胡一白转头看向胡长雄,问道:“叔父,这是何意?”
胡长雄呵呵一笑,说道:“你看你和侄媳成亲三年有余,虽夫妻恩爱,但无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便替你做了主意,让这雪雁做你的通房丫头,你看如何?”
“叔父。你是说笑吧?”胡一白收了笑颜,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当然不是。”胡长雄站起身来,双手按在桌子上。“我膝下无子,你是胡家唯一的血脉,将来还要光我门楣,所以我岂会说笑!”
胡一白独自吞下一盅白酒,声音低沉地说道:“侄儿恐怕不能答应了,我与阿秀早有约定,无论何故,我都不会纳小。所以,叔父还是放弃吧。”
“一白,你……”
“侄儿累了,就先行告退了,叔父早点安歇。”
说完他一拂衣袖,起身离开,不再管那胡长雄和站立一旁的婢女雪雁。
由于心中烦闷,回房后胡一白便宽衣歇息了。可喝多了酒,胡一白的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
“水……”
这时他感觉自己被人扶了起来,嘴里喂进了一勺暖暖的甜汤,感觉舒服极了。他嘴里含糊地说道:“阿秀,是你回来了吗?”
黑暗中阿秀“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胡一白喝完一碗热汤,感觉自己好了许多,但是晚上胡长雄那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却是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他这么一想,感觉整个人都火烧火燎的,血液都沸腾起来。黑暗中他一把拉过阿秀,吻上了她的热唇,摸索着解起她的衣衫来……
五.
清晨,胡一白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惊醒。他感受到了手中的香软,转过头来吻了过去。
“怎么会是你!”胡一白猛然起身,透过窗子的阳光映在他宽阔的后背上,闪着光亮。
原来在他床榻上的不是阿秀,而是昨晚的那个婢女,雪雁。
雪雁吓得赶紧跪在床上,露出了她那曼妙的胴体,她如流水般的青丝遮盖住了伏在床上的脸庞。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请少爷责罚我吧。”
这是从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突然撞开了屋门,原来是阿秀的侍女。只见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少爷不好了,阿秀夫人在柴房服毒自杀了!”
胡一白听到后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就乱了,四肢瘫软,差一点就坐在了地上。他定神之后,胡乱穿起外衫,就随侍女来到了柴房。
阿秀静静地躺在柴堆之上,面庞青紫,手脚都已冰凉。胡一白就像发狂了一般,跪下地上抱起了早已没有了气息的妻子。他眼睛血红,朝着侍女吼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侍女吓得头也不敢抬,小声说道:“昨日我陪夫人去西山观音庙去还愿,今日一早回来的。结果夫人开门就看到了少爷您和雪雁姐姐在床上……夫人气不过,就去找老爷理论。”
侍女停顿一下,看了一眼外面,便关上了柴房的门。
“奴婢在屋外听得不是太清楚,只感觉两人吵得颇凶。出来后夫人的面色很难看。她坐在后厅厅堂,让奴婢去给她备些早点,可等女婢回来时,夫人就不见了。之后奴婢才在这里发现夫人服了毒。”
胡一白喘着粗气,努力平复着心情。
“你们去还什么愿?”
“哦,前些日子夫人求了一个送子签,这几天夫人发现自己已有身孕了,所以急着去还愿,昨天才没等少爷回来的。”
“夫人发现自己有身孕了……”
“夫人有身孕了……”
“有身孕了……”
胡一白感觉自己已经接近崩溃了,他面目狰狞,看起来就像地狱里的恶鬼一般。
“胡长雄,我要你偿命!”
胡一白回房取了刀,然后抱着阿秀的尸体,一步一步来到了正厅。胡长雄已在那里等他,手中的朴刀发出幽幽的寒光。
胡一白放下阿秀的尸体,手中细长的青鸾刀指向胡长雄。
“老贼,受死吧。”
“一白,切莫冲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胡一白冷哼一声。“我自然是知道的,真该一早就宰了你,不然也不会被你害了阿秀。”
胡长雄的脸上显过一丝无奈,怅然说道:“没想到大哥竟有你这么一个废物儿子,真是丢我胡家的脸面!”
胡一白听他竟还敢提自己的父亲,刀刃一横,双刀挥舞,闪向了胡长雄。
这是很快的一刀,快的让人看不到刀的走势,也许一般人看到这一刀,肯定就放弃抵抗了吧。
“当!”胡一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胡长雄朴刀横在胸前,竟然接住了这快如闪电的一招。
这套鸳鸯刀法靠的是迅猛的招式取胜,讲究一招制敌。可这朴刀厚重绵延,以静制动,竟似乎是这鸳鸯刀法的克星。
“孩子,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功夫一招一招的练。”
胡长雄放下了刀,刀立在地上一阵颤抖。
胡一白放弃了抵抗,问道:“我有一个问题……”
“你讲。”
“我爹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什么?”胡长雄瞪大了眼睛,“当然不是,我怎么会……额!”
不知何时,胡长雄发现自己胸前插了一把短刀,刀身在鲜血的浸染下显得格外诱人。
胡一白从他的胸前慢慢抽出刀来,嘴里喃喃道:“不重要了,你害死阿秀,足够去死了……”
胡长雄缓缓地倒在了地上,看着满地的鲜血,他的眼里尽是惊讶。
胡一白把双刀丢在地上,他心里现在只想静静地陪阿秀一会儿。
可当他回过头的时候,发现阿秀的尸体不见了!
“啊!”胡一白捂着右臂,鲜血从指缝里不断地喷涌而出,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一把刀从后面搭在了他的肩上,上面还有古拙的花纹。
“两个老家伙都死了,你也去陪他们吧。”
胡一白瞪大了眼睛,转过身来,发现拿刀的居然是刚刚服毒自尽的阿秀!
“这是怎么回事,阿秀?”
“哼!”阿秀脸上的青紫之色已经消失,凝脂般的皮肤显出一股冷艳之气。
“这胡长雄没告诉你二十五年前的那桩惨案吗?你的父亲和叔父杀了山洞男女老幼三十余人,还拿走了我爹的祖传宝刀青鸾刀和鸳鸯刀谱。”
阿秀握紧了刀,在胡一白的脖颈上划了一道细痕。
“只是他们想不到吧,当时我娘抱着我出去小解,正好逃过了他们的魔掌,而且还将这惨事看了个清清楚楚!”
看着胡一白的脖子慢慢渗出血丝,她似乎很是兴奋。
“我爹杀了山贼,却没想到惹到这等祸事。所以从我懂事起,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杀光你们胡家所有的人!”
胡一白咬着牙,强忍着疼痛,低声问道:“所以自你我相识,都是你计划好的?”
“当然!”阿秀的眼睛一亮,“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就是要为我死去的亲人报仇!幸好苍天有眼,给我机会杀了胡长杰和胡长雄,现在就轮到你了!”
胡一白的眼中已泛起了泪花,他柔声问道:“那你对我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吗?这么多年的夫妻感情,你真的全然不顾?”
阿秀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之色。“什么夫妻感情,你和那贱婢睡在一起的时候,就可曾想到过你我的情意?”
“我……”胡一白一时哑然,“那……你动手吧,反正我也无话可说了!”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准备接受命运的安排。
看着胡一白等死的模样,阿秀的手却有些颤抖起来。
“我真得狠得下心吗?他是仇人的儿子,狠不下心也要杀!可我为什么抓不住手中的刀了?多简单啊,只要轻轻一划,他漂亮的脖颈就会喷射出那妖艳的血雾,你快动手啊!”
阿秀深深舒了口气,丢下了手中的刀,身影一闪,跃向了空中。
“你我今生不再相见!”
胡一白睁开眼,大步跑出厅堂,看着满园阴沉的树荫,他大喊道:“阿秀,带我一起走吧!”
可是早已没了回应。
他瘫坐在院子里,嘴里喃喃地说道:“那你有了身孕,是不是也是骗我的呢?如果不是,孩子怎么能没有爹呢?阿秀,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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